回到座位剛坐好,第一遍鈴聲響了。尖嗓門、尖下巴的女老師挨著排開始核對檢查每個人的准考證和桌面。看來她眼睛也很尖,順手收了不少紙條、書本,毫不客氣地扔到了門後的垃圾桶裡。小雅很坦然地望著門口等著發卷子,就在這時她看見了那個最不想看見的人——曾經不讓她升學的女校長。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銳利,老校長也一眼看見了她。兩人對視了兩秒鐘,眼神都不善。理智告訴小雅必須擠出一個笑容來,但她做不到,只是很難看的咧了一下嘴。老校長冷冷轉過臉去,把監考老師叫了出去,回頭間朝她瞥了小雅一眼。
一會兒監考老師回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小雅,小雅坦然地看著她,心想我絕不會讓你抓到我什麼把柄的。
兩天,很快過去。那監考老師並沒找小雅啥麻煩,只是經常巡視到她那兒觀察她做題的情況,偶爾露出滿意的表情。小雅越考越自信,每場考完都和蘭瘋子、小金對答案,核對結果是自己考得很不錯!而她們的一路討論招來很多羨慕和嫉妒的目光。「氈子頭」許家老三也參加了考試,看那樣兒考得也相當好。要知道這四人幾乎就是那一級的前五名中人啊。在大院其它考生的指指戳戳中她們很得意,個個趾高氣揚。「黑崽子怎麼了?高考是要拼實力公平競爭的!」回到家跟爸媽誇誇其談,彷彿那個進入大學的鑰匙已經到手。
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待了。等待的日子很難熬,除了料理家務外,她經常約了小金蘭瘋子出去逛街遊玩兒。
一個月後,張榜了。她們又一起去看榜,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小雅多麼期待在那一張張白紙上看見自己大紅的名字啊。十幾張大白紙貼在一面牆上,幾百人來來去去的的看著,小雅踮著腳尖一張張一行行看過去,現實小金發出了歡呼:「考上了!我考上了!」她指著自己的名字雀躍著。過了一會兒,小雅看到了許家老三的名字。她一溜兒看到最後一章最後一行,如同一個霹靂炸到頭上: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她吶吶自語:「怎麼沒有我呢?怎麼可能沒我呢?」
小金和蘭瘋子看著她那樣兒不對,忙說:「是不是看漏了?我們再找一遍。」
小雅一聲不吭又從最後一張往前看去,還是沒有。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點著一個個名字數回來,完全看不見別人詫異的眼神和譏笑的聲音。小金急著回家報喜,同情地看著她輕聲說:「我媽還在家等我消息呢,我先回了?」小雅嗯嗯啊啊了兩聲,頭也沒回的繼續看榜。蘭瘋子小聲說:「你先回吧,我在這兒陪她。」
天色過午了,看榜的人都走了,只有小雅還在盯著榜單百思不得其解:「對答案時我明明作對的題比她們都多,為什麼會沒我呢?」
最後還是蘭瘋子在她後背猛擊一掌說:「醒醒吧!看你快成范進了!人家范進是中了瘋了,你是沒中也快瘋了!」小雅被她這麼當頭棒喝一下,忽然有點清醒了,茫然地望著她說:「找到你的名字了嗎?我咋找不到我的啊?」
「找啥找?找了一上午了。我沒考上,你也沒考上。就這麼簡單。明年再來吧。」
小雅悶悶低低頭,終於接受了自己沒考上的現實,說:「是。還有明年呢。明年再來。」
蘭瘋子攬著她肩膀說:「就是嗎,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反正我們年齡又不大。你看好多老三屆的,有的帶著孩子還在拼呢。走,回家!」
小雅不死心,回家後跟媽媽反覆說:「我怎麼會沒考上呢?我們對答案時我和小金的差不多,我還比她對的多一點,怎麼她考上了我沒考上呢。」
「你就是驕傲自大,你怎麼知道你就對了?」媽媽不客氣地打斷小雅的話。爸爸卻說:「算了,算了。吃飯。」小雅是爸媽的開心果,她家飯桌上一貫都是歡聲笑語的,這幾天的飯吃得很悶。
那幾天小雅的媽媽也沒閒著,小雅窩在自己屋裡悶頭看小說時她辦了不少事兒。雖然沒出門,但家裡熙熙攘攘的也沒斷了人,電話鈴也比平時響得歡實。這一切小雅都視若無睹聽而不聞,知道有一天媽媽在飯桌上說:「我找人查了你的分數,你比分數線就低兩分。」
小雅淡淡地說:「我不相信。我這幾天把我做過的每道題都回憶了一遍,四門課三張卷子,我都默寫下來了。」她把自己默寫出的卷子推到媽媽面前:「你找人再去看看。我會差兩分嗎?」
媽媽不信地接過卷子看了一遍說:「數理化我不懂,語文政治應該還行。」
「反正我說什麼你也不信,說什麼也沒用了。」小雅往床上一倒又悶頭看小說去了。她心裡其實已經隱隱呼呼覺得自己遭了暗算,她眼前總是閃過女校長那雙陰毒的眼睛。但是,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折戟沉沙歎高考,只待來年在奮發。
三天後小金來說自己接到了林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說:「雖然不是喜歡的專業,但考上了還是要去讀。既然我不能選擇命運,就讓命運選擇我吧。」
小金的話啟發了小雅,她點頭道:「是,就讓命運來選擇我們吧。無論如何,我都要努力。努力才有被選擇的可能。」
大院的孩子們除了當兵的,都在軍區農場插隊,為了把他們抽調回來,軍區聯繫了科學院和幾家工廠,蘭瘋子的爸爸已經恢復工作了,她媽媽幫她擠進了科學院。蘭瘋子來報喜時說:「雖然是在實驗室做一般工作,我也願意去,在哪裡都可以學到東西。也許可以比上大學學到更多,也許會有機會保送呢。」
小雅在為她高興時心裡很酸澀,如果不是父親的問題遲遲不能解決,自己也是有希望擠進去的。
沒想到更讓她心酸的事情還在後頭。一天晚上,鄭阿姨帶著她家大女兒和而兒子來了。口口聲聲謝謝媽媽幫她大女兒辦成了上大學的事情。
小雅眼神直愣愣地瞪著母親,彷彿不認識一樣。她怎麼也想不到媽媽居然幫別人辦兒不管自己!她低聲問:「媽媽,你怎麼給鄭姐姐辦的?」
鄭阿姨不等小雅媽媽說話,就咋呼道:「哎呀,你不知道?招辦主任是你媽媽的學生!她一個電話人家就把鄭娜的檔案調出來了,新大政治系!今天接到通知我就帶著他們來謝謝你媽了。」
小雅憤怒地看著媽媽一言不發,媽媽解釋道:「你鄭姐姐只差一分,」
小雅一口截住道:「我也只差兩分!」
「差一分就是好幾百人。」媽媽這平淡理智到極點的口吻讓小雅不能接受,她想不通:這也是我親媽?
鄭阿姨詫異道:「怎麼?小雅沒考上?你沒給你學生打招呼?」
媽媽說:「給你們幫忙是應當的,可是我怎麼能給自己孩子走後門呢?」
鄭阿姨搖頭跺腳地說:「你呀,就是太正統了!女孩子一個人撂在那山溝裡你也忍心?!」
小雅聽了這話更是心酸,哇地一聲哭著跑出客廳,接著就聽見她臥室門光的一聲狠狠摔上了。
所有人都用責難的不理解的目光看著小雅媽媽,她心裡有點難過,但還是倔強地昂著頭說:「我不能那樣幹。」她的眼睛真誠、澄澈、透明,卻讓小雅心寒到底。
第二天一大早,小雅啥都沒說離開了家,又回到那個小山村。懷著對母親的滿心怨恨。她決心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返回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