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小山村的那條小河，很有點妖妖的。它就在小雅那排知青房子的房頭幾十米處流過，春天很嬌媚，夏天有點狂野，秋天很妖嬈，冬天很冷艷。它是小雅散步的好去處，那清得見底的水流嘩啦啦地唱著，打著旋兒跳過河底的沙礫卵石，鑽過河邊的垂柳灌木，彎彎曲曲的朝前湧去，彷彿在追逐天邊的碧草白雲，卻不知道消失在哪道山溝裡。
小雅一直以為它是嬌媚的，乖巧的。夏天，她經常在小河裡涉水，那水只不過齊膝，冰涼冰涼的，不管夏天的風帶給她多少煩躁，只要脫了鞋子在小河裡淌來淌去的走幾個來回，再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唱會兒歌，那整個人就都清爽了。
可是，這個夏天她發現這小河是個小妖，是妖就會做出妖精的事兒的！
先是隊裡給知青們新蓋的房子蓋好了，蓋在村頭隊委會辦公室那邊，離村裡有點兒距離。與隊委會、生產隊倉庫、成品字形排列。小河就從房後十來米的地方蜿蜒而去，房子前面面對大山和山腳下那一大片平展展綠油油的麥地。新房子牆還沒乾透男生們就搬了進去，沒幾天他們就一驚一乍的跑來說：「新房有鬼！」
天剛擦黑，屋裡還沒點燈，李志一頭撞進來就是這一嗓子，小雅她們一聽這話都啊的一聲尖叫。沈丹萍懷疑地看著他說：「講鬼故事？天還沒黑透呢。想嚇唬人再晚點來。」
李志往灶台前的木頭墩子上一坐，繪聲繪色地說：「是真的！你說吧，居然有這麼怪的事情，昨天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屋裡叮叮噹噹的響，我坐起來，那響聲沒了。」他說到這兒哆嗦了一下，四處看看，說：「唉，你們這兒沒燈嗎？把燈點上、點上。」
小雅從他眼裡確實看到一絲恐懼。她本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看到他這樣兒心裡也有點發楚，但嘴還是硬的：「這世界根本沒鬼，你又在忽悠人。」
「是真的！我躺下連窗外的河水都聽見的，那水嘩嘩的流著。屋裡靜得只有哥幾個的呼嚕聲，我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倒頭又睡。剛迷糊著又聽到叮叮噹噹聲，坐起來又啥都沒有。我乾脆爬起來滿屋子轉了一圈，上上下下都看了，除了我某幾個會喘氣的，屋裡再連個耗子都沒有。我就這樣折騰了一夜。」
「那到底是啥東西叮叮噹噹響，你發現了嗎？」沈丹萍有點忐忑了。
「沒啊。要不咋說鬧鬼了。」李志兩手一攤，接著更為神秘地環視幾個女生一眼說：「我好不容易迷糊著，天沒亮，就聽見院子裡呼隆隆的蹄聲，跟打仗似的。」他裝出恐懼的樣子朝沈丹萍身邊躲了一下道：「接著那些牛啊，就開始嚎叫。」
大家都被他的話吸引了，馬玉蘭本是抱著小雅躲在她身後的，這時把頭伸過來驚懼的問：「嚎叫？為啥？」
「誰知道為啥啊，那叫得聲音瘆人，淒慘得聽的我毛骨悚然！跑出去一看，你知道咋樣？」
「咋樣？」
「那些牛在籃球架下面圍成一圈兒，全都雙膝跪地圓瞪著眼哭叫！」
「哭？牛還會哭？」
「真的！那眼睛通紅、還流眼淚！看得我直哆嗦。」
這下連小雅都哆嗦了。馬玉蘭追問：「它、它們為啥哭？」
李志搖著頭說：「不知道，就覺得特邪門。」他驚懼地看了看四周，尤其扭頭專注地看著被風吹得呼啦啦的窗戶，又仔細端詳著灶台、火牆，小雅他們的眼神全追隨著他的目光，一一仔細看過去，卻沒發現一絲異樣。小雅笑著啐了一口：「忽悠，接著忽悠。裝神弄鬼的，說不出好玩兒的看我不收拾你。」
「真的！」李志舔下嘴唇吞了口吐沫說：「我轉身回屋更奇怪的事兒出現了，我想捅火燒水，卻找不到火鉤子了，連爐蓋都不見了！我來回轉著找了好幾遍，最後把嘎子他們都叫起來問，誰都不知道！嘎子言之鑿鑿的說他頭天晚上壓火時明明都在的！」
小雅笑道：「八成就是他藏了。那嘎子還是不是個惹禍精調皮蛋兒嗎？」
「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結果他說『沒事兒我藏火鉤子爐蓋子幹嘛？』」李志撓著頭顯然是想不明白，只好接著說：「你猜最後我在哪兒找到火鉤子的？在火牆頂上！爐蓋子也是！」
大家全傻眼了······那火牆頂一人多高，沒事兒誰藏火鉤子爐蓋啊，一點也不好玩兒。幾個女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致看著李志，等著他哈哈一笑說逗你們玩兒的！
沒成想李志也是一臉惶惑的看著她們。小雅遲疑著問：「你們晚上睡覺插門不？會不會是誰跟你們開玩笑？」
「插啊。嘎子那小子每天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插門。他自從偷了隊裡的油和胡隊長家的羊，就一直怕人家來報復，每天晚上不插門睡不著覺。」李志的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總算是減輕了點剛才的疑惑和恐懼。
小雅笑道：「誰叫你們搶著要住新房子？還怕我們和你們搶好房子不？恭喜你們，」大家都看著一本正經的小雅，不知她大喘氣後會說啥。小雅嚴肅認真地接著說：「恭喜你們搶到了鬼屋！」說著猛地大叫一聲朝李志一伸頭做了個張牙舞爪的鬼臉，嚇得大家都啊的一聲尖叫。沈丹萍捂著心口說：「小雅，能不這樣嚇我嗎？你要是每天來這麼一下我很快就會得心臟病了。」接著她跟李志說：「上次，冬天時她把脫下來的棉褲帶著襪子掛在晾衣繩上，半夜裡月光照進來，我躺那位置就看那代腳丫的棉褲晃啊晃的，像個吊死鬼在那兒。被她嚇個半死！」
小雅一臉無辜地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那麼隨手一掛，誰知道你就嚇成那樣兒？」
李志饒有興味地問：「怎麼弄的？咋就會像吊死鬼一樣？」
小雅狼狽地回頭不語。馬玉蘭快嘴利舌地搶答：「她那襪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沒洗，擱那兒都能站起來！她連襪子帶褲子一起脫下來，那襪子就接在褲腳下好像裡面還有腳！棉褲又重，掛在繩子上，夜裡外面風大，它就會晃悠，擱誰半夜一睜眼看見半截人掛在半空晃悠不害怕啊？」
「哈哈，好辦法！冬天了我也試試，肯定能把嘎子嚇尿了。」李志邊聽邊笑得前仰後合的，他做著鬼臉問小雅：「哎，你是怎麼把襪子穿成那樣的？那得多久不洗襪子啊？臭不臭？」看著小雅囧得滿臉緋紅他愈發大笑著說：「女生能把襪子穿成那樣真不容易，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呢。」
嘻嘻哈哈說過，雖然大家眼前的恐懼飛了，但李志走後，她們還是在被窩裡就「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討論了半夜。馬玉蘭嚴重相信這個世界是有鬼的，沈丹萍半信半疑，李紅把頭半埋在被子裡半天不吱聲兒，一開口嚇了大家一跳：「有沒有鬼不好說，但是一定有妖怪！《追魚》裡有鯉魚精，《白蛇傳》裡有蛇精，《西遊記》裡除了唐僧都是妖怪！」
小雅笑道：「就是，他們房後那條小河裡就有河妖！李志不是說一直聽到小河流水嘩啦啦嗎？」頓時全屋人噤聲，小雅躺被窩裡也能感覺到怒視的目光如萬箭齊發，靶心當然是她啦。
從此，大家真的覺得小河有點妖妖的。
一天，小雅在河邊洗衣服，嘎子也抱著一大堆髒衣服來湊熱鬧。她看著他洗衣服簡直是種享受，可以樂一陣的享受。只見他先拿盆在河裡打了半盆水把髒被單泡進去，挽起褲腿嘴裡唱著《洗衣歌》站到盆裡開始連踩帶踏雙手還帶著舞蹈動作，一段歌詞唱完覺得沒啥效果，又借了小雅的搓板放在盆裡蹲著搓不得勁兒，搬了塊石頭來坐著搓還是不得勁兒，乾脆跪在石頭上搓，終於得勁兒了。可是沒搓幾下膝蓋受不了了。他在小雅和幾個婦女的笑聲中把被單拖到河裡，用塊大石頭壓住，罵罵咧咧地看著通紅的膝蓋說：「啥破玩意兒，你們教的都不對！還是我的全自動洗衣最好使！回見了姐們，我不信過三天河妖還沒替我洗乾淨！」
大家全部白眼翻他後背，任他大唱著自己填詞的洗衣歌揚長而去，直到拐過女生房頭還聽得見他「是誰幫咱修鐵路啊，是誰幫咱洗衣裳······臭啦臭啦腳不臭啦快來撒！」的怪叫。
就在那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夏日午後，連日的大太陽和山裡的大雨讓山洪暴發了。
小雅放學回來，和幾個孩子站在河邊傻眼了。平時溫柔可愛的小河妖妖現在暴漲十尺淹沒了小橋，渾濁的河水憤怒的拍打著河岸裹挾著樹枝泥土沙石咆哮而下，讓小雅第一次領略了濤聲震天的遐想。
她和幾個孩子發愁的站在岸邊，她問綵鳳：「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