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炕上。別聽他忽悠你。這學校就我們兩口子，管著這附近村裡幾十個孩子，多少教他們些東西罷了。」
「你不要胡咧咧，咱還是要好好教這些孩子，不然對得起這些家長嗎？」
「行了行了。你先把課本給小雅。這姑娘一看就有靈氣。多大了？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
小雅看著這個農婦一樣的女人很驕傲地說：「我是八一中學高中畢業的。」
女人微微一笑：「哈，還是高中的呢！很好，很好。」小雅聞言很得意，說：「我們只有40%才能升高中。」
女人同情地歎了一口氣：「唉，都不容易啊。」吳校長拿著幾本包著書皮的舊課本交給小雅，一邊對老婆說：「快上課了，別說這些沒用的。去打鐘。」又對小雅說：「你今天先跟著我們聽幾節課，把這些課本看看，明天開始你就先帶你那個班，試著先教幾節課。」
小雅三分激動四分忐忑地跟著吳校長在噹噹噹的鐘聲中走進亂哄哄的教室，土塊砌死多半截的窗口裡撒進一片陽光，斜斜地染在幾個孩子沾滿灰土的頭髮上，金燦燦的。孩子們的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像一幅油畫裡冒出來的，憨憨地笑著瞪大眼睛看她，大點的女孩子小臉還都乾淨，那小巴砬子的小屁男孩子們都跟灶王爺麾下的小鬼，個個灰頭土臉的。她不禁笑了，她一笑那些剛剛安靜下來的孩子們又跟著嘻嘻哈哈笑起來。吳校長很威嚴地咳嗽一聲，說出話來卻軟綿綿的：「同學們，安靜，安靜。」他嘴邊不禁流出一絲微笑，說：「今天，我給你們上課，小雅老師旁聽。都要乖乖的，她可是會把你們都記住的。」
小雅走到後排，坐在綵鳳身邊，那木板嘎吱響著晃了一下，嚇她趕緊把屁股稍稍抬起再輕輕找準重心坐下，專心看吳校長怎麼教課。
吳校長到底是老教師，他給孩子們一一點名，小雅也同步默記著孩子們的名字。只讀了兩遍課文，他就把孩子們分了三撥兒，給他們重新分了座位。最小的孩子們坐在最前面一排，幾個大一些的女孩子也和他們一撥兒坐在第二排，小雅後來發現那幾個大女孩也是沒上過學的；十來個十歲到十二歲的孩子坐在中間地帶；綵鳳等七八個大孩子坐在後面。
吳校長很熟練的地先安排中間和後面的孩子預習，自己教前面的孩子認生字。然後說：「這幾個字都認識了嗎？」小孩子們很興奮地喊：「認識了！認識了。」他笑吟吟地說：「好，那你們現在寫字，每個字寫十遍。」他轉著看孩子們寫字，不時把著孩子的手教他們寫。一圈轉下來，他叫第二撥的孩子們朗讀剛才預習的課文，當他教完這撥孩子，下課鐘聲當當敲響。時間拿捏的一分不差。他看著小雅驚訝讚歎的眼神，微微一笑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說：「同學們，下課。」孩子們一窩蜂跑出教室，在院子裡嬉笑玩耍，長長的一節課把他們拘壞了。
小雅敬佩地看著這個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說：「吳校長，你真行！」
「呵呵，沒啥，你只要有心好好幹也一樣行。」吳校長說罷從兜裡掏出一撮莫合煙捲了支煙蹲在門檻上美滋滋地看著孩子們點著了火。陽光裡，他活像個慈祥的老農。
小雅忽然發現要向吳校長學的東西還太多。
課，吳校長繼續發揮他的教學藝術。真的，那是一門藝術。課堂上的吳校長意氣風發，揮灑自如，很有幾分儒雅氣。孩子們比小雅還崇拜他，聽課時眼睛瞪得滴流圓。一上午過去，他把一個班，不，是三個班的語文課圓滿拿下。
中午，吳校長兩口子拉小雅一起在學校（也就是在他家）吃午飯。他們那兩間房，外間是辦公室兼兩口子的臥室，裡間是他倆女兒的臥室兼書房。另外一棟兩間房子一間是食堂兼伙房，一間是倉庫。
吳校長兩口子手腳麻利的做了一鍋包谷麵糊糊，燉了一鍋雜燴菜，就著熬糊糊熱了幾個大饃饃，那饃饃和農家的饃饃一般大一般黑。吃飯時她又發現，並不是只有她和吳校長一家吃，還有幾個孩子一起。
王老師（就吳校長「我屋裡的」那位）給一最小的孩子舀了大半碗糊糊，笑瞇瞇地說：「小心著，別燙了手。」那孩子抱著個大海碗就蹲到門口牆根下和其它幾個孩子一道兒，她又拿一邊角磕出黑鐵的搪瓷缸子撥了大半缸子燉菜端出去，嘴裡喊著：「手！別抓地上的土！不嫌髒啊？」在吃飯的前半段時間，她就不停的在忙活著外面幾個孩子。
吳校長邊吃飯邊和小雅拉著家常，看小雅直看王老師，笑道：「別等她。她就是這樣母愛氾濫的。那幾個學生家裡孩子多過不得，她留他們在家吃飯。」
大女兒笑道：「所以我們家吃全隊最高的口糧，可外面的饃饃還是全隊最黑的。」小雅知道饃饃為什麼會黑，那是因為捨不得去除麩皮。看來全家人對黑饃饃已經習以為常了，並沒人計較。王老師終於在桌邊坐穩了，她搖頭歎氣：「這些孩子啊，怎麼說也不肯跟我來桌上吃飯。」她看一眼手錶，急急忙忙往嘴裡劃拉著碗裡的糊糊，兩個已經先吃完飯的女兒們則已經開始忙著收拾灶台洗碗。小雅也站起來幫著收拾桌子，王老師抬眼一笑說：「沒事兒，你收你的，我馬上就吃完了。」小雅發現她笑起來很美。
當小雅把最後一條板凳放好時，院子裡上課的鐘聲響起了。她一直想不通王老師是什麼時候跑出去敲鐘的，一秒鐘之前她還在往嘴裡塞饃饃呢。
下午，王老師來給小雅的班裡上數學課。和吳校長一樣嫻熟的教課技巧，一樣精確的時間分配，不一樣的是更多了一點耐心。當然，相對而言也少了一分幽默和才華橫溢的感覺。
一天過去，小雅一邊聽課一邊把他們的教學與自己曾經遇到過的那些老師們做比較，發現這兩個鄉村教師一點不比他們差，有些地方甚至勝過那些在城市裡都是很優秀的老師。敬佩之餘她對他們心生好奇。
下午放學後，小雅很認真地向他們請教，關鍵之處他們一句點撥就讓她茅塞頓開。
晚上，小雅躺在床上仔細看著那幾本課本，當然首先是明天要講的課。她開始學習備課。這是她原本沒想到的，她原以為教這些農村孩子壓根不需要備課。
第二天，她就站在了講台上，如此速成的教師生涯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那些孩子，對她可是很不一般的······友好。
每當她背對他們在黑板上板書時，就聽到他們在座位上竊竊私語，甚至，有小鳥兒亂飛的聲音。在她想發火時，王老師彷彿從黑板的某個縫隙裡朝她微笑，她頭也不回地說：「我聽到有一群小鳥嘰嘰喳喳的叫，是小樹林從河邊跑過來了嗎？要笑就笑吧，別裝。」孩子們哈哈大笑，她寫完最後一個字很瀟灑的一個轉身，手一拍說：「好啦！這一上午夠累的了。現在，有誰願意唱歌？」
「我願意！」
「我也要！」
「噓！一個個舉手說~」她微笑著朝孩子們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一揚頭髮說：「你們都會唱啥歌？或者我先唱一個？」
孩子們歡呼。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