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高中乏善可陳。鄧小平復出又不見了,又批林批孔批這批那的,還一會兒學工一會兒學農一會兒修飛機場一會兒修和平渠。高中第一個學年的期末大會後,她和同學們領到了那個學期的新課本,在那個學期的最後一天。儘管這樣,她還是很感激那些盡心盡力教著他們的老師們,一中是烏魯木齊地方上最好的中學,這裡的老師也都是最好的老師。
小雅好不容易進去的市一中,那個班裡足有六十多學生,第一排課桌幾乎頂到講台,還有在她之後進來的學生自帶小板凳坐在講台邊聽課的。唯一讓她安心的是班主任陳老師——一個高高胖胖笑瞇瞇的女老師,張老師的同學和朋友。一個非常好的北京女人。小雅也去過她家,去過她家才知道啥叫家徒四壁,第一感覺就是她家最主要的傢俱只有床,連桌椅都是學校的課桌椅!據說她是和家裡脫離關係嫁了一個極有才華的右派跑到新疆來的,那年月右派似乎是和才華劃等號的,而有才華的人大約都沒啥財運。所以她家啥也沒有似乎就正常了。
最讓小雅驚奇的是陳老師居然是教物理的!小雅從沒見過教物理的女老師,在她印象裡女老師是教不了物理的。她敬畏物理,初中的物理還容易對付,就這樣也把很多愛學習和不愛學習的女生都整得暈頭轉向。她對物理學的認識更基於實用性,初中物理正好符合這一要求。她經常很自豪地說:「自從上了物理課,我會接個電線換個燈泡啥的了,偶爾也會修修檯燈換個保險絲,家裡的電爐也不怕短路了。」
可是,高中的物理啊,又是沒課本的物理課!小雅很珍惜得來不易的上學機會,那是她差點出到咬人的招兒才爭取來的。她用一假期補習了第一學期的課程,又決心從第二學期起重創在八一中學的輝煌——進入年級前五名。一中的好學生太多了,比自己那些大院子女厲害得多。發現這點以後她加倍努力學習,沒事兒就抓住陳老師問東問西,也虧陳老師物理課教授得很清楚,終於讓她因為愛上了陳老師而學好了物理課。
很快,小雅的學習就進入正常狀態。由於有俄文底子,那英語作業漂亮得讓全班同學都羨慕,簡直就像書法作品,經常被老師拿去全年級巡迴展出。仰仗著每學期就那麼薄薄一本課本,一共幾百個單詞都不到吧,靠著死記硬背她每次考試成績也還都不錯。但只有小雅自己心裡清楚,她的英語只限於應付考試,考完之後不出一周她絕對會把那些「提琴兒」、「是庫拉」扔到九霄雲外。因為她小學學過一年維吾爾新文字,初中學了兩年俄語,和高中這一年半英語完全攪合成了一鍋八寶粥,想把棗子蓮子葡萄乾分清容易,要把大米和糯米分開就難了。
語文嗎,多少年別人瘋玩傻吃的功夫她都用來看小說了,作文從初中就是範文,進入一中居然在全市中學生大賽上都得獎。至於什麼課文分析她是最煩的了,好好一篇文章,非要拿刀切割得七零八落寫出什麼段落大意。搞得一次在課堂上和老師辯論起來,辯來辯去氣得老師把書往講台上一摔說:「兩種分法都是對的!」從此後免了她的語文作業,只要交作文就可以了。
化學老師很有趣,他是個很娘的男老師,講課不用教鞭用蘭花指。化學實驗課,他講到洗試管的方法時說:「洗試管最科學的方法是:分三次洗。每一次加入三分之一的水,充分晃動洗到每一處。」然後一手捏著試管高高舉起,另一隻手用蘭花指指著說:「比如我們在家洗衣服,最後漂洗時也是同理,每次用三分之一盆水,漂洗三遍,是最省水洗得最乾淨的方法。」全班同學女生低眉淺笑,男生哄堂大笑,老夫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不信你們可以回家試試。」
後來,小雅果然多次在老師家屬院看見他細細的水蛇腰上紮著帶白荷葉邊的小圍裙,坐在小板凳上用一個大鐵盆呼哧呼哧洗衣服,晾衣服時的身段很美很優雅,背影很像秦腔《秦香蓮》的海報。
還有音樂老師,是小雅一直念念不忘的一位好老師。王老師有一副好嗓子,她長得漂亮,歌唱得漂亮。學校有一台立式鋼琴,她琴也彈得漂亮。小雅是在一中的音樂教室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鋼琴,當她第一次見王老師彈琴唱歌時介於癡迷狀態的樣子讓王老師注意到了這個新來的女生。
她瘋狂的迷上了唱歌,雖然她的嗓子條件並不好,但王老師還是很欣然地接受了這個自己找上門的特別學生,在家裡給她開小灶學練聲。從那以後大院的公雞都不願意了,因為她搶了它們報曉的活兒,每天跟著起床號就去建了一半的樓裡練嗓子,依依呀呀的唱音階,把後面警衛連的戰士們唱得心煩,從宿舍樓的窗子裡大喊大罵:「一大早鬼叫鬼叫的幹啥呀?!要唱就好好唱點歌子聽嗎!」
小雅練了一年,她不敢說自己唱得多好,但起碼很好聽。王老師教了她兩樣:「唱歌一定要音準、有旋律感;二是一定要用心唱,要帶著感情唱出心聲。」
數學,是小雅最用功的一門課了,她努力戰勝著自己對數字的厭惡,認真下苦功夫學這門課。因為媽媽說:「文科最有用的課程是哲學,理科最有用的是數學。他們教給你的是一種科學的思維方式和學習方法。學好這兩門課你就可以思考世界上所有問題,學會世界上所有學科而事半功倍。」
小雅天資很一般,不算個聰明孩子,但她很刻苦,學習數學和哲學真的讓她變聰明了。當然,哲學是在媽媽指導下自學的。課本是《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和一些毛主席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