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是上海不得不逛的一個有名地方。那裡曾經是上海道台的衙門,還是上海小刀會的辦公場所,還有個叫做豫園的有名園林。到底城隍廟是衙門還是豫園是衙門小雅搞不清楚,她只聽姨媽和媽媽說那裡很好玩,有很多上海小吃就足夠了。
依然是起個大早去巨鹿路小菜場或者福州路小菜場買一天的菜肉副食品,剩下的錢就成了這一天遊玩的資金。
媽媽對錢的控制慾望很淡,基本是由小雅自覺支配。
小雅一般還是很會計劃用錢的,好歹也當了一年多紅管家了。不過在吃飯問題上,她始終保持著與父親的一致——吃飽、盡量吃好。
所以她買菜也很注意,在姨媽指點下葷素搭配、魚蛋肉豆製品輪換著來。
這天她剩的菜錢比較多,有一塊二毛錢。於是,吃過早飯她和猴哥商量一起去城隍廟玩兒。
照例是帶著地圖上路,先逛街,順著福州路一直走下去,走到搞不清怎麼走了,找到最近的公交車站坐車,下車後只看見一大團亂哄哄的地方。人啊,太多的人在無數條由木板小樓組成的小巷裡鑽出鑽進,最細的巷子兩人對面要側身才能過!
他們先沿著寬一些的柏油路走了一大截,還是沒找到城隍廟在哪裡。問路,那些人都搖搖手表示聽不懂普通話。
小雅奇怪了,大上海啊!做生意的人怎麼會聽不懂普通話呢?為了賺錢他們連洋涇濱英語都會說的!她最後站在一大板花花綠綠的紐扣跟前,跟猴哥說:「這些口子真好看!」
那老太太馬上笑著說:「我的紐扣都是最新式樣的,去按上海連出口的服裝都用的是我的紐扣!」那口音雖然重一點,卻扎扎實實是小雅聽得懂的上海普通話。
小雅說:「這裡是城隍廟嗎?我媽說城隍廟裡的紐扣才最多最全。」
「這裡就是城隍廟啊!」老太太笑得滿臉的褶子都快掉地上了。
「廟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廟?」
「小姑娘要做啥衣服?什麼料子?」老太太顧左右而言他。
「現在有啥好料子啊,看來看去都是灰布藍布草綠布!」
「裡面老鳳祥有只朝陽格蠻嗲個,天藍、淡綠、粉紅、淺黃,小姑娘穿穿不要太漂亮哦。」小雅完全被老太太施了魔咒了,她暢想著朝陽格襯衣朝她飄來,問:「我做一件襯衣要多少布啊?那朝陽格要不要布票?一米布多少錢?」
「布票總歸要的呀,朝陽格布票要得少,七寸好買一尺了,而且出口轉內銷,梃子老寬咯。老合算了。」老太太絮絮叨叨說著,猴哥早已不耐煩了,他沉著聲音問小雅:「你到底還走不走?」
「去城隍廟怎麼走啊?」小雅心知今天買布是沒戲了,但看著那些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紐扣還是仍不住翻檢。
「你紐扣買不啦?」老太太見生意希望不大也不耐煩了。
「你這個扣子一副多少錢?」小雅指著一副鮮紅欲滴的紐扣問,心想姨媽給改的那件粉色朝陽格襯衣換上這副扣子一定增色不少。
「兩角錢。小姑娘眼光老好的,這副扣子質量又好,顏色又正,漂亮得來一塌糊塗。」
「這麼貴啊?」
眼看著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猴哥愈發不耐煩了:「走走走!」
老太太一看生意要黃,馬上說:「一角八分好吧?」
「一毛。這麼小五粒扣子還要那麼多錢,太貴了!」
「一角五分。」老太太咬牙切齒地說。
「一毛二!不賣拉倒。」小雅做走狀。
「噢呦,噶觸霉頭,算數算數,開門生意,賣把儂。」老太太心疼欲絕的樣子讓小雅好笑,她從兜裡掏出早晨買菜找的一毛二分錢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把五粒鮮紅的紐扣幫她包好,嘴裡說著:「小人門檻老精的。」
小雅笑道:「我就一毛二啊,沒辦法。你還沒告訴我城隍廟怎麼走呢。」
老太太指著身邊不足一米寬暗無天日的小巷說:「就這裡進去最近了,進去就看到老鳳祥,左手拐一拐就是豫園,豫園過去就是城隍廟了。」
小雅嘴上說了聲謝謝,心裡卻在嫌老太太不厚道:「不就問個路嗎,還非哄我買扣子,簡直就是梁山好漢要買路錢嗎!」心裡嘀咕著抬頭看猴哥已經鑽進小巷了。
鑽進去才發現,不足一米寬的小巷之所以暗無天日,是因為兩邊的樓房都不肯謙讓,你家的屋簷過來了,我家的屋簷就壓過去,層層疊疊,曲曲彎彎,一家家的小木樓就這樣以一種絕不屈居人下的姿態排布過去,唯一的好處是天上下雨淋不著。但腳底下依然是濕漉漉的,小雅仔細看去,才發現沿牆根有一條淺淺的污水溝,從各家樓板下看出的小洞裡往外咕湧出源源不斷的污水。頓時作嘔,拔腿「飛跑」,其實也只不過比剛才稍微加快了點腳步,前面熙熙攘攘的人們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
從這條細小的巷子進入一條稍微寬點的巷子,幾點雨絲飄落,小雅終於覺得可以透過氣來。抬頭,可以看見三尺多寬的天了。
猴哥在前面東張西望,小雅緊走幾步追上他。兩人開始一起東張西望。
這是個離奇的地方,每條小巷都曲曲彎彎,每一寸樓板都是店面,每一寸櫥窗都擺滿貨品。賣的大喜從針頭線腦、紐扣襪子、文具玩具到文房四寶、繡衣戲服、各種瓷器,許多東西都是小雅和猴哥從不曾見過的。
當然,還有賣小吃的。從松月樓的包子到綠波廊的南翔小籠,從城隍廟的鴨血粉湯到寧波湯圓,最奇怪的是小雅在一間店門邊看到的一個木桶,裡面熱烘烘香噴噴的大半桶黑乎乎湯汁,一根板條擔在上面掛著許多棉線,還有很多竹籤子依在桶壁。一會兒一個小孩遞給旁邊那人兩分硬幣,那人用根筷子熟練地挑起一根線撈出來,原來那頭是牙籤上纏著一小球不知什麼東西,那小孩用舌尖挑著把那細細的東西往嘴裡吸溜著,臉上露出極其幸福的表情。
小雅忍不住問那人:「這是什麼東西啊?能吃嗎?」她心裡納悶地拿那東西當細繩了。
「當然能吃。你沒看見嗎?」那人看小雅一頭霧水點頭的樣子好笑,於是多說一句:「這是麻雀腸子,味道老好咯。」
小雅大吃一驚:「麻雀?腸子?」她和猴哥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然後低頭看那大桶。小雅果斷地套了一毛錢出來:「那個大簽子上是啥?」
「那是麻雀,一角一隻。」
「一毛錢,買一隻麻雀,搭一個腸子!」小雅不容置疑的口吻讓那人笑了,他寬容地挑起一個腸子,又拿起一隻簽子遞給小雅。小雅把一毛錢給他,接過麻雀腸子歪頭研究,讓猴哥拿了麻雀,兩人一搖一晃的邊吃邊往前走。猴哥撕了一條腿給小雅,小雅把吃了一半的腸子遞給猴哥:「上海人真厲害,麻雀的腸子都能被他們吃了!」
「味道很一般,沒有聞著的香。」
「嗯。比姨媽的手藝差遠了。哪天咱們再去西郊公園?」
「嗯。」
他們終於找到了城隍廟,進去看了看,居然沒有城隍也沒有小鬼,更沒有十王殿之類好玩的東西,真沒啥意思。幾張破桌子爛板凳上灰塵銅錢厚,幾桿破敗的旗子東倒西歪。一張被濕氣濡染的破紙在雨絲裡無力的搧霍,上面是關於小刀會的簡介。他們用大約十分鐘走了一圈,又花錢買門票進了豫園,一張票三毛錢。坑爹啊!他們進去用極慢的腳步也沒花半小時就轉完了!猴哥不過癮的在那假山上爬上爬下演示了極佳的攀巖技術,招惹的幾個小孩也跟著爬上爬下,引得幾個大人吱哩哇啦地大喊大叫,搞得公園管理人員也來了,人模狗樣的帶個紅袖標,連呼帶喝把一幫小孩趕了下來,喊叫著要罰款。猴哥早一溜煙跑了。看著急赤白臉的幾個家長,小雅笑得打跌。
完了,只剩四毛錢了,老鳳祥是懶得進去看了。猴哥說:「百貨商店有啥看頭?又不買東西。」
兩人的肚子開始咕咕叫,顯然是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他們又把賣小吃的地方轉了一圈,最後看見松月樓前排隊的人最多,於是他們也選擇吃包子。猴哥的話:「上海人精得麩皮裡都可以搾出油。麻雀腸子都能賣錢,跟他們走肯定合算。」
菜肉大包一角一隻,青菜大包也是一角一隻,可是上海人買青菜大包的反而多。小雅就問身前一個阿姨:「都是一毛錢的包子,為什麼不買肉包子吃?」
「那些老太太都是吃齋的。」那阿姨悄悄對小雅說:「今天是十五,她們專門來吃齋拜菩薩。」
「那不是講迷信嗎?再說那廟裡好像也沒香火了啊?」小雅心想電影裡看到的拜菩薩都是要燒香磕頭的,現在破四舊把菩薩都扛出去燒掉了,居然還有人敢拜?
「噓,小聲點。菩薩嗎,心裡拜拜也好。」她放大了點聲音說:「青菜包子裡面有香菇,老鮮的。不信你也買一隻嘗嘗。」
小雅和猴哥半信半疑地商量了一下,還是買了兩隻肉包一隻菜包。他們一人一隻菜肉大包,一口咬下去,香氣四溢,是青菜與豬肉做餡,有一種特殊的清香,裡面還調了香油,與北方人用大白菜做餡完全不同。而且雪白的面皮也比較薄,裡面肉也多,果然好味道。
吃完肉包他們對青菜大包已經沒多大期待值了,菜包子就是菜包子,怎麼可能比肉包子好吃呢?小雅從紙袋裡拿出青菜大包,掰了多半個給猴哥。包子一掰開就湧出一股鮮香的氣味,青菜香味裡還有一個濃烈的香菇味道,再混合了香油的香。哇,這味道也是一絕!
他們滿意地品嚐著,小雅說:「上海人真厲害啊,素包子也抱這麼好吃!」
猴哥一根一根舔著手指頭,把沾染的香氣連同包子淌出的湯汁統統收羅會嘴裡。然後說:「下次多帶點錢來。好吃的都吃個遍!這地方足夠我們來吃個十回八回的!」
兩個人哈哈大笑的聲音在陰沉的雨天裡格外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