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23章 生與死的選擇
    「信。為什麼不信?」她一把抓過其中一張紙來接道:「離婚協議書我簽。你們帶著這個去西安找你爸爸。這兒我頂著。」

    「媽!」兩個女兒一下撲到她懷裡,大女兒急切地說:「媽!我們不能走!我們走了你咋辦?他們那麼壞,是要往死裡整你的!」

    「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他們嗎?」她緩了一口氣說:「你們走吧,我仔細研究了你爸爸的信,那邊的情況要比這邊和緩很多,畢竟山高水遠的,沒有這些人這麼狠。」她溫柔地看著女兒們,輕輕撫摸著二女兒的頭髮說:「走吧,逃出去一個是一個。」

    「媽!那你怎麼辦?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二女兒哭喊著。

    「這裡是我的戰場,我不會隨便倒下的。」她輕蔑地笑了:「我上過戰場,坐過日本人和國民黨的監獄,我還怕他們嗎?」她伸手摸了一下賽虎的頭說:「再說我還有它們呢。」

    她讓大女兒去給學校那個壞人打電話,叫他來一趟。沒多久那傢伙帶著幾個人來了。賽虎把他放進門,卻無論如何也不放其他人進來。我愛死這個聰明的狗東西了。

    壞人有恃無恐地往沙發上大腿翹二腿的一坐:「說吧,想通了?」

    「離婚協議書我簽了,但是你必須給我女兒開證明買火車票,我要把她們送給她們父親。否則,」

    「否則怎麼樣?」那壞人嬉皮笑臉地說著。

    阿姨一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否則我就撕了它!沒了協議,你就沒法跟你主子交代!」

    「好好好,我明天就把火車票送來。」

    「她們明天走我後天就親自把協議書給你送去!」

    「哼,別耍花招。明天我們在火車站一手交協議一手放人。」

    「哼,你們還怕我一個病人嗎?」

    「哈哈,好。我也不為難你。明天送走她們,後天一早你親自把協議送到學校來。」

    我看著那男人獰笑的臉就覺得那真不是一個好辦法,為什麼不就在車站給他們呢?真傻啊。

    壞人揚長而去。阿姨癱坐在沙發上呼呼喘氣,似乎剛才已經耗盡了力氣。

    大女兒責備媽媽:「你就同意他在車站交協議多好?你一進學校還有命嗎?」

    「我怕他們在車站搶了協議就翻臉啊。那樣你們.......」

    「媽!」兩個女兒只知道哭啊,愁死我了。

    「你們放心走好了,我沒事。其實就在車站,他們也可以把我抓回學校的。這樣一夜以後你們就已經安全了。我想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你們快去收拾東西。」

    這一夜娘三個就在不停地絮絮叨叨、收拾東西、做乾糧中度過。

    第二天那壞男人不但送來車票,還帶著車來送她們去火車站。那一臉硬擠出來的假笑看的人毛骨悚然。

    下午,阿姨送了女兒們回來了。累得在床上睡了一夜動都沒動,嚇得我不時起來趴到她嘴邊嗅嗅,看看有沒有出什麼事兒。上次看來就是那小藥片惹的事兒,我早把那小藥瓶叼著扔得遠遠的了。

    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很平靜的洗臉、吃早飯,穿得整整齊齊去上班。當然,還帶著那皺巴巴的信。

    黃昏時,她沒回來。我和賽虎在窗口一直朝她回家的路上張望。

    天黑了,她還是沒回來。

    賽虎要出去上廁所了,憋得團團轉。

    第二天早晨,她沒回來。我們都餓了,站在窗口更見專注熱切的望著那條路,期待她的身影。

    又到晚上了,她還是沒回來,賽虎實在憋不住了,在衛生間地上嘩嘩地放水,我抓開了從氣窗的紗窗跳出去,先給自己抓了只大肥耗子吃飽,然後又給賽虎搞了只大傢伙帶回來。我們已經不指望阿姨回來了。

    第三天下午,兩個人抬著阿姨回來了。他們害怕賽虎,把她扔在門外就走了。我和賽虎一直在叫,對門的奶奶和阿姨出來了,那阿姨在單元門外看看四周沒人,進來打開了門,和奶奶兩個把她架到了床上。對門阿姨嚇得扭頭就跑了,那奶奶看著她歎口氣,回家提了壺開水來,幫她洗臉、擦身、換衣服,又給她餵了點糖水。這才歎著氣走了。

    我跳上床看著她,慘不忍睹的臉,到處是傷,頭髮被胡亂剃掉了半邊。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四天早上,賽虎用嘴叼開了抽屜,叼出幾張飯票扔在平時打飯的盆裡站在門口嗚咽,阿姨掙扎著打開門,它叼著盆跑出去,一會兒叼著裝滿饅頭的盆回來了。我想它一定引起了轟動。阿姨看它的眼神溫柔極了。

    她顫抖著手把一個饅頭遞給它,賽虎叼到地中間唔唔啊啊的吃了。當然他也沒忘記我,給了我一個,我不可能吃完啊,我就抱著那饅頭當老鼠又玩又撕又咬的表演起來,以前我只要這樣表演小豬都會很開心的笑的。

    阿姨痛苦地咧嘴笑時我驚呆了,她嘴裡的牙到哪兒去了?!那麼漂亮的門牙啊,又白又亮的!全沒了!

    晚上,她掙扎著開門,把賽虎放了出去,又把我也趕出去。我不走,她說:「去吧,我不能照顧你們了。自己再找個好人家吧。去,去!」

    我看著門在我身後緩緩關上,一會兒我發現賽虎買回來的饅頭都被放在了窗台上,我和賽虎在外面玩夠了,我們想回家了。可是無論我們怎麼叫她都不給我們開門了。

    周圍的鄰居打開窗戶罵罵咧咧的,有的還扔東西砸我們。

    天亮了,我們只好多到建築工地的地下室去了,要不那些人一定會打我們的。

    晚上,我們又去阿姨家門口扒門,叫她,還是沒人開門。我以為她一定是去醫院了。

    我和賽虎又去小豬家,我跳上雞窩頂,從廁所窗戶往裡看,沒有人。

    我又挨著窗戶一個個跳上窗台去看,每扇窗戶都是黑的,我怎麼叫也沒人答應。

    賽虎去家門口嗅了又嗅,說小豬他們很久都沒回來了。幾乎聞不到他們的味道了。

    我們一起趴在小豬家門口過了一夜。

    第二天白天我們鑽進小豬和猴哥砌的大雞窩裡躲了一天,晚上去建築工地裡抓老鼠,吃飽了我又去阿姨家一個窗台一個窗台的轉著叫,在廁所窗台上我看見嚇人的影像:阿姨用一根繩子把自己掉在房頂的鐵管子上。當月光照在她臉上時,我看見半邊頭髮覆蓋下的嘴微吐著舌頭,笑著.......

    沒有人理睬我的嘶嚎大叫,我又跑到前邊去扒門,還是沒人理我。

    每天晚上我都會這樣做一遍,一直沒人理我,知道一股惡臭從門縫裡瀰散到整個過道。

    某天晚上,我和賽虎發現阿姨家的燈亮了,我們發瘋樣衝回去。

    家裡只有一個人,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穿著破舊的工裝,口鼻用一條毛巾圍著,我看出那是阿姨的洗腳毛巾。

    他把發出惡臭的阿姨用床單包起來放在臥室的地毯上,就那樣用地毯捲起來扛出去了。我和賽虎站在旁邊一直看著他做這些事兒,他回頭害怕地看看賽虎說:「我來幫你主人收屍,你可別咬我,我是好人。」賽虎悲哀地低頭看著阿姨被嚴嚴實實裹在床單裡,眼裡流出眼淚。我不會流淚,雖然我也很悲哀,但是誰知道呢?

    我沒眼看著他把她扛出去扔進那個運垃圾的卡車車廂裡,我不能想像她那麼優雅。那麼愛乾淨的人兒,怎麼能用運垃圾的車拉走?

    那個工人看賽虎說:「我也沒辦法。你們要在家裡肯定會餓死的,還是在外面吧?我知道你,跟我走吧?」

    我沖賽虎喵了一聲,它站起身朝他微微搖了下尾巴,我們離開了這個也曾給我們一些溫暖的庇護所。

    我們在路邊的樹影裡看著垃圾車開走,一直到沒影兒了。

    那個曾經優雅、美麗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據說,那個工人把她拉回學校一直沒人管,他不忍心她被人棄屍公廁,只好又把她裝上垃圾車拉到公募一個天然凹陷處,用半車垃圾埋了。她身邊唯一的標誌是:人民劇場門前被棄的維吾爾女舞者雕像。那工人說:「她們都很美,就葬在一起吧。」

    據說,她用生命保護的丈夫在西安農場很快就與一個二十九歲的老姑娘結婚了。

    據說,她千方百計送走的女兒們兩年後再回來也只是收拾家裡可用的財物,並沒尋找過她的屍身。

    一個上世紀四十年代參加革命的女英雄,沒有死在日本鬼子刀下,沒有死在國民黨手裡,卻就這樣默默無名的埋骨荒山,無人祭奠。

    而我和賽虎,我們的第二個家也沒了,只好開始流浪生涯。

    賽虎已經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會打它了,它的膽子向來比我大,而且惡名在外,也確實沒人敢惹。它白天趴在小豬家門口,誰叫也不理。開飯時就去食堂,眼巴巴地看著炊事員,多數時候都可以討得一個饅頭。偶爾,也有人在家門口扔點肉骨頭給它。

    我則開始了流浪貓的生涯,我是狩獵高手,不吃嗟來之食!白天就在雞窩頂上曬太陽睡大覺。期待哪天小豬忽然回來,給我一個驚喜。

    我們依然會在夜裡合作狩獵,白天分道揚鑣。都還在小豬家,只是一個在後窗,一個在前門。彷彿還在守著這個家。

    忽然有一天,賽虎就像它來時那樣神秘的消失了。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它遇到危險時的低吼和狂吠,更沒有打鬥的聲音,它就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有時,我會在雞窩頂上沉思:生與死,真是個問題。有些人死了,我還覺得她活著;很多人活著,卻如行屍走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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