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是大院裡最調皮的男孩兒之一,看他名字就知道了。
猴子,板油肚,小鷹。大院裡的「導彈三劍客」,漫天亂躥,逮哪兒炸哪兒,比齊天大聖還齊天大聖。是大院裡的最不安全因素。
他們的光榮事跡?
那多了去了。從偷工地拉拉車的車胎割皮條做彈弓到用小口徑槍打鳥打人,從開走通信連的摩托到下面來辦事的吉普車,從在二樓教室跳窗戶逃課到爬到司令部大樓四層樓外的窗沿上抓鴿子。
結果?
沒啥結果。就是被抓到軍區保衛部訓話,然後罰他們在辦公樓打掃了一周廁所。
三個人裡猴子最賊,小鷹手最巧,板油肚最楞。所以猴子當頭兒。
三個軍人的兒子,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三個淘得嚇人的壞棗。
先說打人事件。
話說十二的男孩子是連所有雞鴨貓狗都煩的動物,作為軍人的兒子,長到十二歲他們以為自己已經是大人了。
因為,父輩們常說,某人十二歲已經是小紅軍了,某人十二歲已經是小八路了,最不濟的某人十二歲也是兒童團了。某人們十二歲時的武器最不濟的也是紅纓槍了。
所以,他們對用猴皮筋、鐵絲做的杈子槍已經不感興趣了,那個只能發射紙疊的子彈,威力太小,射程太近,連麻雀都不能打,他們渴望有火力更強大的武器。
於是,手最巧的小鷹說:打麻雀得做彈弓。做彈弓要皮條才行,那個彈性夠大。
猴子:皮條?哪兒有?
小鷹:我媽曾經給我找過一條,說是跟修自行車的師傅要的,自行車的內胎。
小鷹跑回家拿出自己做的彈弓顯擺,打磨得溜光水滑的棗樹杈,黑皮條,皮子做的彈夾。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石子兒眼睛四處看著,瞄到一隻在約二十米開外枝頭上啾啾的麻雀抬手就是一彈,麻雀驚叫一聲落地而亡,半空飄著幾根羽毛。
這對猴子和板油肚是極大的震撼和誘惑,倆人撲上來就搶。小鷹把彈弓往兜裡一揣很牛氣地說:搶啥?你們弄來皮條我幫你們一人做一把!
猴子看看板油肚,板油肚看看猴子:我可不敢割我爸自行車的內胎!
猴子不愧是猴子,眼珠子一轉就有主意了:跟我走。工地上有拉拉車,拉拉車的轱轆肯定和自行車差不多,裡面也有內胎!
「導彈三劍客」一溜小跑就去了工地。臥倒,偵察地形,搜索目標,全套的戰術動作像模像樣。終於鎖定一輛貌似無人看管的拉拉車,三個人裝作漫無目的的走過去,就在他們彎腰察看研究車胎時,一聲大喝傳來:幹啥呢?一邊玩兒去!
猴子嬉皮笑臉地說:大爺,我們就看看,看又看不壞。
大爺說:天都快黑了還不回家去,一會兒你媽又該滿院子喊你吃飯了。
好好好,我們走嘍。大爺再見!
板油肚還在猶豫。猴子一扯他袖子:走,看啥?小心看到眼裡拔不出來。
小鷹說:和自行車胎一樣。
老師傅看著他們鬼頭鬼腦的樣子,把拉拉車拖到庫房裡鎖上了,一邊還哼著小曲。
三個小鬼若無其事的走了。
夜裡,天很黑。就幾個星星在天上眨眼,那個上弦月還是下弦月的像眉毛一樣彎得只剩一點點。三個黑影在向工地運動,他們躲過了看工地的耳目,板油肚放哨,猴子和小鷹直奔庫房。
庫房門當然上鎖,猴子拿出一把老虎鉗。他早就看好了,那門鼻子是用鐵絲彎的。之間他卡卡兩下,鐵鎖應聲而落。小鷹打著手電筒鑽進去,那拉拉車的轱轆正對著他們笑。
沒啥說的,幾分鐘之後兩條車內胎就斜挎在猴子身上了。
兩天之後,猴子和板油肚一人都有了一把製作精美的彈弓。半個月之後,大院的男孩子們人手一把彈弓。
於是,大院裡的麻雀們遭殃了,跟著遭殃的還有大院裡的雞鴨貓狗,外帶著不時破碎的玻璃,他們管那叫誤傷。
於是,他們東窗事發了。工地拉拉車內胎失竊案不告而破。
於是,小鷹的爸爸把「導彈三劍客」請進了辦公室。
他鐵青著臉,先把小鷹抽了一皮帶。統統收繳了他們的彈弓。
然後,在接連一周的放學以後,他們按時出現在辦公樓廁所裡。從一樓到四樓,所有的廁所加走廊裡痰盂的清潔工作,都被他們承包了。
這才是打人事件的前奏,這前奏有點兒長。沒了彈弓的他們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很快他們就不鬱悶了。因為文革開始了。大院也安靜不下來了,開始是外面的百姓要衝進來,後來是裡面的人自己開大會折騰。大字報貼得滿樓滿院子,風一刮嘩啦啦亂飛。每天都有人挨鬥,每天也有更多人在斗人,沒人顧得上這幫小魔鬼了。
軍人家裡,除了正式配槍,誰家還沒個把支其它槍啊。
於是,猴子和板油肚偷了家裡的小口徑,小鷹拿了氣槍。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就這樣長槍短炮的在大院裡晃悠了。很快,麻雀被他們打的不敢來了,烏鴉也都離家出走了,連野貓都嚇得不知去哪兒了。他們很無聊,但他們也知道帶著槍絕對不能出大院,哨兵會把他們繳械的。於是他們順著圍牆溜躂,圍牆上有很多砌牆是留下的小孔,一般都是一塊磚頭那麼大。他們把那叫瞭望窗、射擊口。
有一天,他們在那裡瞭望到外面街上一個男青年跟著一女青年後面走,走著走著那男的就拉女的手,女的甩開了,男的居然去摸女的屁股。猴子說:打那個流氓!
他們順著圍牆往前跑著一人佔了個射擊口,猴子說:別打要害!
啪啪啪三槍之後,男的躺在地上連哭帶叫,女的趴在男的身上嚎啕大哭。哨兵在吹哨子,警衛排如臨大敵,全副武裝衝出去查看「敵情」和傷亡情況。三劍客悄悄撒腿開溜,連二十米都沒跑出去,就被繳械了。
檢查結果那倒霉男人屁股上、大腿上、手掌心各中一彈,還好都是皮肉傷。他和她是夫妻,兩口子吵架......
小鷹自然是一頓皮帶,猴子和板油肚第二天也是鼻青臉腫的去上學。慘痛的教訓他們似乎根本沒接受,照樣每天扛著槍「打獵」。
不久,就到了冬天。大院裡白雪皚皚一片肅穆,幾排樹上看不見一隻鳥雀,雪地上沒有一隻貓狗爪痕。
玩什麼呢?每個禮拜的電影都是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那就還是玩打仗吧!
打仗當然得有好人壞人、解放軍蔣匪軍,於是院子裡的男孩子們集合在一起。
報數!一二三四五六七...
單數解放軍。雙數蔣匪軍。明天輸的一方當蔣匪軍,啥時候打贏了才能變解放軍。武器自備。沒問題,一切OK。
戰鬥開始,雙方劃分陣地,大約間隔二百米的兩條馬路,大家各佔一條,開始攻防戰。
猴子抽到了蔣匪軍,小鷹和板油肚抽到了解放軍。解放軍這邊的武器裝備不咋地,有幾個人居然還是彈弓,猴子那邊裝備顯然好得多,基本都是小口徑和氣槍。
一幫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就這樣開始了「戰鬥」。開始大家還都保持著理智,知道不過是遊戲,槍只是個樣子,真正的武器還是彈弓和扔雪球,還有大聲呼喝的心理戰。
打著打著,解放軍抵擋不住了,當猴子彈弓連發打得「解放軍」們抱頭鼠竄時,小鷹憤怒了,他大罵猴子太狠,猴子只是大笑著喊道:又抓到一個共產黨!
板油肚探出頭去用彈弓反擊,反而被猴子一彈弓打破了頭,「解放軍」這邊瞬間潰散,殘餘的幾個孩子也飛跑著逃離陣地。急紅眼的小鷹順過氣槍就給了猴子一槍!
槍響的瞬間板油肚張大嘴看著猴子雙手捂胸緩緩倒下,他失聲大喊:你打死他了!
小鷹把槍一扔朝猴子飛跑過去,板油肚滿臉是血跟在後頭。
小鷹後來說;我不知道咋樣一下就跑到他身邊的,我以為他一定被我打死了。我背起他就跑,一口氣就跑進門診部。
門診部離他們「打仗」的地方大約五百米,醫生護士們正在政治學習。忽然就聽見砰的一聲大門被撞開,接著是變調的小公雞嗓音在喊:醫生!醫生!快救命!他被槍打死了!
醫生護士們跑出來,看見一個滿臉是血的孩子,扶著一個背著孩子的孩子在呼呼喘氣,大家全都驚了。
一個男醫生一把抱過猴子就往手術室跑,一個女醫生一把拉住頭破血流的板油肚要去包紮。板油肚大喊:別管我,快救他!他被槍打中了!
小鷹一言不發臉色蒼白跟著男醫生跑。
猴子被放在手術台上,他呻吟著說:我犧牲了.....
男醫生看著子彈射過去的地方,輕輕解開他的棉衣,一顆鉛彈嵌在他心臟的位置,他用鑷子一夾,鉛彈夾起來了。
他笑嘻嘻地對猴子說:沒事兒,你且犧牲不了呢。說著又解開他襯衣,在傷了一點皮的地方仔細用碘酒清洗了一下,在猴子吱吱哇哇的大叫聲中給他貼了塊膠布。然後在他頭上拍了一下道:剛才的英雄氣概哪兒去了?小猴兒崽子,看今天你爸咋收拾你!
他走出手術室,虎著臉問:誰幹的?!
小鷹默默走上前一步:叔叔,你給我爸打電話叫他來抓我吧,叫他槍斃我。猴子是我打死的。
他哼了一聲,看著板油肚滿臉的血說:你怎麼還不去包紮?
板油肚:我沒事。猴子真的死了?我們要進去看他!
兩個孩子一臉肅穆,彷彿要去給猴子默哀的樣子,逗得男醫生忍不住笑了。
猴子從他身後鑽出來說:我沒事兒,就把棉衣打了個洞。
他對小鷹做了個鬼臉說:你那氣槍還是不行,要是小口徑,我小命就玩完了。
男醫生虎著臉對小鷹說:你的槍法還真準!這是你兄弟、你戰友!你居然開槍打他!一槍命中心臟!
小鷹臉色蒼白問猴子:真的?
猴子扯開衣服:還有假?!你欠我一條命了。
第二天,三個鼻青臉腫的小子垂頭喪氣的去上學。
第三天,軍區收繳了全體幹部的配槍和自己收藏的各類槍支。
小鷹爸爸因為不得不上繳了珍愛的二十響駁殼槍和損失了一把氣槍而對小鷹「大開殺戒」,一頓皮帶給小鷹身上留下了斑駁的印痕。
那天夜裡,大院裡幾乎家家男孩子都發出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偉大的「導彈三劍客」成為戰鬥英雄的夢想暫時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