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麥置身於高樓林立、人流如織的城市裡,常常有一種迷失的危機和脫離的恐慌。她總是下意識找一處最高的建築物為標志,每走一段時間,就要抬頭望望它,測定一下自己的方位。她在這個到處瘋狂生長著綠色植物的城市轉悠了三天,沒日沒夜地轉悠了三天,試圖找回當年上大學時的熟悉記憶,但是這個城市的發展太快了,變化太大了,記憶中的城市已經蕩然消隱,嶄新的圖畫裡全是陌生和新生,她不得不從別人的對話中了解關於這個城市的一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她想起了小時候外婆告訴她的絕招:當你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原地,哪兒也別去。最後,她選擇了教堂旁邊的一戶人家的柴棚,以一百元一個月的價格租了下來,將自己安頓下來,為自己暫時在這個城市找到了一個棲身的地方,下一步就是隱名埋姓,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命運將粟麥逼上了絕境,她將以一個盲流的面目在這座城市生存下去,還要幫助棉花分擔生活的重負,減輕自己的愧疚和負罪感。在崗位稀缺大家爭搶飯碗的城市,她如今能做的職業是什麼?除了做小姐,還能做什麼?這個問題是她眼下所考慮的。
“不,我決不會向命運低頭。”粟麥喃喃發誓。她給自己規定了生存底線:不用真名,不做小姐。她要用自己的雙手,要用干干淨淨的收入幫助棉花,減輕自己的愧疚和自責。
空著肚子在城市游蕩,她的臉色麻木,腦子裡一直盤旋著棉花哭喪的聲音,“……有你在外撐著我不離堂屋火坑,如今你一撒手好比是挖斷大樹根,丟下我們孤兒寡母抽空了房樓砧,風吹雨打你看不見我們受苦,我們只見寒冬不見春,以後的日子我們怎麼過來如何撐?明朝你的兒女喊誰一聲爹呀?來年誰送他們上學誰幫他們盤親?你一走家裡沒了主心骨,就像這房梁斷了哪來的四兩釘釘……”粟麥牢記著棉花的哭訴,那些斷腸詞語,字字在她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粟麥在這個城市看到最多的就是大片大片像麥子一樣的綠草地,據說這遍布城市的綠地全是用美國進口的草皮鋪就,而且就是這些寬廣的草地和新鮮空氣使得她不敢回到那間低矮陰悶的出租屋裡。她在那裡看不到互不認識的人群以及灰白色的大樓,仿佛置身一個堅不可摧的囚籠。她只有日夜不停地行走在陌生的人群和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才能感受到自身散發的熱量和氣味漸漸地融於這個城市。
轉悠了一整天,她還是沒有找到工作。饑腸轆轆讓她舉步艱難,最後不得回到教堂旁邊的出租屋裡。她不敢開燈,房東家的樓房有著高高的圍牆,圍牆裡養有狼狗,房東家的小孩和他販雞鴨發跡的年輕父母只要看見柴棚燈亮了,就會馬上跑過來問她找到了工作沒有,那只狗也會汪汪叫個不停。她受不了那狗的叫聲,自小她就怕狗,怕狗身上的跳蚤,那玩意兒一旦上身,她身上細膩的皮膚就會腫起老高的包塊。她更受不了房東夫婦猜疑的眼神,那眼神擺明了懷疑她是做那種事的。
柴棚裡死一般的寂靜。進了屋,她不敢亂走動,手臂緊緊抱著兩肩,站在屋當中發愣。她在想,小床在第幾步位置?小凳子在床邊,還是在床角?桌上是不是還有喝剩下的半杯水?沒開燈,看不見水裡有沒有掉進蟑螂和壁虎,這些昆蟲和爬蟲屋裡多的是,晚上老鼠就在她臉上竄來跳去。她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床邊移動,心想房東會不會這時候來催房租?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從圍牆裡傳來。她餓了一整天,頭暈心慌,驟然聽見鞭炮的銳響,止不住渾身發抖。接著,四周的人家接二連三地放起了鞭炮,整個大地和房屋都在抖動和轟鳴。她兩手捂耳,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今晚是元宵節,家家戶戶都在放炮慶元宵,吃團圓飯。
鞭炮聲此起彼伏,沒完沒了。粟麥猶豫了一下,毅然走出門去。她不是怕鞭炮嚇破自己的膽,她是怕自己會忍不住上樓去敲房東的門。這時候敲門有什麼目的,明眼人一猜就明白,就為了蹭飯吃。她已經淪落到以乞討為生的地步了。她想,走吧。到一個沒有鞭炮聲、沒有合家團圓的地方去吧。對,去火車站,火車站流動的都是像她這樣浮萍似的人流,他們混合在一起,顏色深淺不一,形象參差不齊,完全分不清誰是誰,她急急地拿起大衣,披在肩上走出門去。
一邊走一邊穿大衣的時候,她看見一位個子高大,40多歲的男人,背對著她,身子歪靠在商店櫃台上跟俏艷的女老板打聽著什麼事情。女老板一眼瞟見了粟麥,趕緊壓低聲音,附在男人的耳邊嘀咕,男人馬上轉過頭來,兩眼風馳電掣地掠過粟麥。用粟麥心裡的想法來形容,那目光就像民間失傳的一種武功——隔山打牛掌,他一掌打來,風過處,山還是好好的山,但山上吃草的牛卻被打死了。
粟麥清晰地記得他當時穿的是一套黑色金利來西服,系的是黑色領帶。像魔鬼一樣的黑色是那麼迷人,在薄霧愁雲般的燈光下顯得真實而又厚重。她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想象那身名牌服裝裡面包裹的是怎樣一具強悍的體魄,她完全被他那種無聲無息的性感以及某種暗示征服了。一個男人在召喚,而另一個女人則無法抗拒這種召喚的誘惑力,設想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粟麥大腦一片空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奇怪自己怎麼在饑腸轆轆的情形下還會竄騰起這樣下意識的聯想。她當時最肯定的一個聯想就是:這個男人的到來預示著自己不用去火車站,也不用擔心房東來催房租,還有,她很快就有機會填飽肚子,給胃一個飽滿的交代。
十五分鍾之後,粟麥與吳爾坐在了維多利亞的茶餐廳裡。
走進大廳,粟麥聽到了飄來的古箏曲,是《秋水龍吟》。大廳裡沒有幾個人,吳爾還是在問服務員要包廂。
粟麥小聲道:“就在大廳裡吧。”
吳爾沒理會她,跟著服務員走進一個名叫水榭巴黎的小包間。這種包間是要收費的,每間最低消費不低於三百元,也就是說,吳爾今天在這裡最低消費得三百元。三百元能讓粟麥吃多少天的面包和快餐?還有,那是她幾個月的房租埃粟麥有些心疼,所以腳步有些遲疑,邁進包廂門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吳爾對面。
剛才來包廂的路上經過一個拐角花池,粟麥看見了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坐在寒冷暗淡的水泥池子裡彈奏古箏,一束綠色的鐳射燈光打在她的肩上,一縷黑發垂在那裡,被投影放大成一掛瀑布,流淌在她瘦削蒼白的臉上,那張臉,與粟麥的面無表情有著驚人的相似。
有推食品車的過來送小吃。吳爾點了幾樣,有南瓜籽、葵花籽、開心果和一碟果脯。
接著,吳爾給自己要了一杯人參烏龍,給粟麥要了一杯珍珠奶茶。從頭至尾,他都是一副霸氣十足的施捨樣子,也沒征求過粟麥的意見。粟麥也不客氣,趕緊跟服務員要了一份水餃。吳爾這時才開口說:“我點了元宵,今天是元宵節嘛。”
粟麥說:“謝謝。”
服務員問:“那水餃還要嗎?”
粟麥說:“要。”
吳爾也說:“要吧。”
吳爾不知道粟麥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他只當像粟麥這樣的女孩子最講究的是情調、氛圍和奢侈。
服務員走後,吳爾開始換了一副模樣,他上來就把粟麥伸向果盤的手抓住,使勁往他懷裡拽。粟麥也使了很大的勁一掙,結果把吳爾推倒在沙發上。吳爾坐起身後嘿嘿地笑著說:“沒想到你的勁兒還挺大。”
粟麥說:“吃瓜子。”說著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吳爾的手中。
吳爾說:“說說你這些日子怎麼老在教堂附近轉悠?下午還險些撞上我的車?”吳爾想起白天在車裡看見粟麥像一只丹頂鶴飄然而至,他心裡一慌,差點就把她撞車轱轆下去了,這事故如果換成一個剛拿到駕照的人,肯定是一次銘心刻骨的經歷。
粟麥吃了一些果脯,喝了半杯熱奶下去後,臉色緩和了許多,她揚起臉,略略斜視著吳爾,說:“那你說說,像你這樣一個衣冠楚楚的人,怎麼也看上了教堂這個地方,老在這裡轉悠?”
吳爾聽了粟麥的話,哈哈笑了起來,他說:“我看中了教堂旁邊那塊地,打算用它建幾座高級住宅樓、健身會館和游樂常”
“你是房地產開發商?”
“算是吧。”
“怎麼算是?”
“我原來是做藥品批發的,現在藥品生意不好做了,想改行。”
“……”粟麥頓了頓,心想:他倒是挺直率的,做藥品批發一定賺了很多黑心錢。
“現在該你告訴我了吧?怎麼我每次去都看見你在那兒轉悠?你是教徒嗎?”
“不,我不是教徒。只是碰巧而已,我住在那附近。”
“那今天差點撞車是怎麼回事?我明明看見你倒在地上了,等我下車後卻很快不見了你的人影,我當時還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對了,你究竟受沒受傷?”
“沒什麼大礙,手掌擦破點皮而已。”
“是嗎?讓我看看。”
吳爾又把身子抬起來,隔著桌子要抓粟麥的手。看來他是一個很執拗的人,做任何事都很決斷。
粟麥沒讓他來抓,趕緊伸出手掌讓他看。
“哦,當真擦傷了,那是水泥地,很硬的。”
“沒事,過兩天就好了。”粟麥抽回自己的手,沒讓他有進一步行動。
“我當時覺得你這人挺奇怪的,要是換一個人,肯定要罵人或要求索賠什麼的,而你爬起來就走,而且很快走得無影無蹤。這反倒讓我很好奇,所以就上那一帶找你了。”吳爾倒是一個爽快人,有啥說啥,不繞彎子。
吳爾接下來講了一些生意上的見聞和經歷,再往後談到了家庭的基本情況,再往後就談到了個人的“性”趣與愛好。基本上他就是一個人在那裡自話自說,粟麥只是微微笑著聽,不時地“哦”一聲,表示在認真地聽。同時,她也在認真地吃。一大盤水餃上來幾乎被她一個人吃了,再上來元宵,她就把它推給了吳爾。
聽了一會兒,粟麥就把吳爾的大致情況弄清楚了。
20世紀80年代,連續5年以1號文件的形式出台的農村改革和發展的政策,使中國廣大的農村漸漸走上了有計劃發展商品經濟的軌道,從而煥發出了無窮的活力。在“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的強大政策力的驅使下,20歲的吳爾也搭上風馳電掣的改革戰車,離開一個叫吳坪村的窮鄉僻壤,來到號稱“高速城市”的寶靈。城市的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一下子便吸引住吳爾的眼球,他決定就在這裡立足扎根。
起初,他也像許多寶靈人那樣背井離鄉,出沒於全國各地,左肩右肩挎滿旅行包,上火車站兜售從當地小販手中批來的撲克、皮帶、匙扣、剃須刀、氣體打火機和用寶靈地方口語報時的電子鍾,但他並不滿足於這樣的小打小鬧,一心夢想著賺大錢,發大財。
發財要靠運氣和機遇,機遇可以改變人的一生,這句話套用在吳爾身上猶如實踐對真理的檢驗。然而運氣和機遇不是坐等來的,它往往就隱藏在生活裡一些悄然而至的小小變數之中。吳爾對“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的道理有切身的體會。有一天,正在火車站兜售旅行包的吳爾發現出站口地上散落許多種子。作為農村人出身的他自然知道這是綠肥紅花草籽種,但城裡人沒見過這個,看見他蹲在地上掃那些種子,好些個好奇的城裡人便上前問他是那什麼種子,他正想告訴他們這是宇宙飛船從太空上運回來的植物種子時,眼光突然下意識地瞟見了火車站廣場上擺放的花,其中有一盆名貴而又美麗的仙客來,這仙客來的俗名又叫僧帽花,屬稀有花卉,很多人沒見過,於是他便順口胡謅:“喏,就是那種花的種子。”不想,他的話剛一落音,好些人便圍上來問他:那花叫什麼名字。見鬼,其實他也不知道那花叫什麼名字,但他知道草籽花有個很高雅的名字叫紫雲英,於是他就說:紫雲英。人們看他不像說假話的樣子,以為他是哪個植物研究所的研究人員,便向他購買紫雲英的種子。這倒是他沒有料到的一個意外,一下子讓他作了難。“這個……不賣。”“賣吧,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市場經濟了,你們植物研究所怎麼還這樣抱殘守缺呀?”話一落音,這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自作聰明地給了吳爾一個定位,把他一個滿街吆喝的無證流動小販一下子變成了植物研究所的研究人員。這下響應的人更多了,紛紛爭先恐後要求買他的紫雲英種子。他想不到城裡人竟然這麼好騙,看看地上不多的種子,再看看越圍越多的人群,心想,粥少僧多,怎麼辦?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從身上摸出一把耳勺子,說:“10塊錢一勺,一人一勺,多買不賣。”他心想:反正也沒怎麼騙他們,這就是紫雲英種子。聽他松了口,那些人就像瘋了似的往前擠,生怕落到後面買不上了,紛紛把錢往他面前遞。到後來,他干脆漲價到20塊錢一勺,並且一再聲明這都是市場經濟逼的,他不這麼做沒辦法,因為他不想賣光這些種子,還想給植物研究所帶回一些去。最後他賣光了那些種子。總共不過1斤多種子,回到家數了一個小時的錢,好幾千塊呢,這可是一筆無本買賣,誰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加運氣啊?他幾乎要樂瘋了,同時他也領悟到了什麼才叫真正的“不管黑貓白貓,只要能捉到老鼠就是好貓”的道理了。隨後,這位個子高大,長相英俊的“植物研究所人員”就順應市場經濟,專門在各大城市擺攤設點賣花種。自然他手裡有很多奇珍異卉的過塑照片,還有各種研究成果說明書和證明自己身份的資料等等。
吳爾漸漸不滿足於小打小鬧擺地攤的流動式經營了,就在年滿28歲那年的冬天,他作出了一項重大決定,毅然選擇了自考學醫。 畢業後他又花錢打通關系,辦成相關手續,開始通過正常途徑做起了藥品批發商。那時候我國藥品流通領域很亂,他趁機大賺了幾年。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得以生存的同時,吳爾又開始考慮轉變角色,把眼光投向了眼下正火的房地產開發,他認為房地產業有政府搭台,媒體煽動,銀行支持,多廂情願,推拉抬幫吹,開發商只要唱戲就行,想不做大做強都難。
說起這段發家史,吳爾津津樂道,成就感十足,笑得滿臉紅光。
粟麥在心裡呸他,這人掙錢不擇手段,人道和商道都有殘缺,人品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渾身名牌包裹下的竟是這麼一個骯髒的靈魂,粟麥對他的好感在悄悄消退。
吃飽喝足的粟麥開始考慮下一步立足的問題。她很明白自己有可能將依靠這個投機商人在這個人海茫茫的城市立足。她眼睛看著他,心裡卻在打著一個小算盤:要盡可能摸清他的底細,並盡量籠絡他。
粟麥用吸管在杯子裡專心地吸食奶茶中的黑珍珠。她這個可愛的樣子讓人看著很舒服,吳爾看著看著就有些發呆,半晌沒說話。
粟麥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麼不說話了?接著說呀。”
吳爾說:“嗯?說什麼呀?你想聽什麼?”
粟麥說:“說說你的家庭和婚姻吧。”
吳爾說:“這個呀……我跟她是20多年前就訂了婚的,那時我很年輕,我們就住在一個村裡,平時見面一本正經的。她脾氣很拗,不怕我,常常平白無故地和我、還有我們家鬧矛盾。記得有一次我們在禾場邊還因為鬧口角扭打在一起。我娘說她是因為嫌棄我家窮,所以拿我和我們家人不當人。我聽了很氣憤,心想你家也不富裕呀,憑什麼狗眼看人低?我硬著頭皮和她處了一年,後來還是媒人上門說好話,父親用棍子逼我,我才去了她家。
“我的心思不在干農活上面,干農活使我覺得憋悶,年輕的心很是騷動。第二年秋收後,我就帶著賣谷的200元錢到了這座城市。起初我不知道這個城市的小商販這麼有名氣,有一次我到北方送一批貨,一路上人家聽說我是寶靈的商販,一個個都翹拇指,稱我是中國的猶太人,我才知道寶靈的人厲害,除了肯吃苦,還聰明……”
這話粟麥也聽說過,據說很多外地人把寶靈稱作猶太人的耶路撒冷。 寶靈雖然對外號稱歷史悠久,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事實上它在20年前還只是一個不大的城市,改革開放以來,因為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都從這裡經過,區位優勢日益凸顯,大量移民湧入,帶來了這個城市建設的突飛猛進,從此這裡商家雲集,沒幾年便成長為一個初具規模的現代化城市。居民多數來自移民,像吳爾這樣的人居多,這些人大膽思變,有冒險精神,但是也因為這些遷居的移民多數只是懷揣著發財夢而來,他們內心並沒有把寶靈當成自己的歸宿地,更沒有把這裡當成家園,這個城市對他們缺乏親和力,他們的公共意識非常淡薄,隨意將垃圾和污物往街上傾倒,卻保持著自己門前的清潔。隨著改革開放的縱深發展,寶靈吸收和接納了一批又一批前來求生計的人,因此,一種新形勢下產生的商業模式不斷成熟,在一系列的社會變革和文化變革之中,寶靈的商業文化孕育而出,形成了獨特的模式並開始向周邊輻射。
吳爾的對象叫秀和,那時才二十出頭,一條粗黑的辮子垂到了腰際,鵝蛋臉因為勞作黑裡透紅,撲閃著熱辣的大眼睛,看上去已經不像前兩年的樣子,變得知事溫柔多了,吳爾總能感受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時時關注著自己。起初兩天在她家做工時,他們從未說過一句話,在父母兄長面前她靦腆害羞,很少說話。但漸漸地,吳爾踩打稻機,她就給他遞稻子,無論打稻機移到哪,她總是跟在他身邊。一天下午,他把一擔谷剛挑到她家曬谷坪,她一句話不說,就牽了他的手往井台上走。到了那裡,他看見井台上放著一盆水,還有嶄新的毛巾……吳爾遲疑地洗了一把臉,秀和又回屋倒來一碗涼茶遞過來。吳爾正渴得難受,便一口氣將這碗茶喝得滴水不剩。原來這篩茶、喝茶也是有講究的,一般女方給男方篩茶,是表示女的願意以身相許,而男的接了茶要是喝得一滴不剩則表示答應了女子的要求,否則,就必須剩下一些茶作為推辭,這套規矩吳爾本來也是懂得,但外出幾年興許忘了,再加上干或勞累,一時口渴難忍,以為只是一碗平常的茶水而已。吳爾喝完茶,走到秀和家放碗,這時,秀和看他的樣子讓他大吃一驚……
故事說到這裡,吳爾突然剎住了話頭。他拿出手機看看時間,說:“哎喲,今天不早了,改日再講吧。哎呀,說了一晚上的話,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吳爾說。
“我姓帥,單名一個歌字。”這是粟麥第一次正式啟用這個名字。
“哦?帥哥,這名字好有特色,可你明明是美女嘛。”吳爾笑說。
“不,是歌曲的歌。”粟麥莞爾一笑,更正道。
“好好,好名字。”吳爾伸手在西裝的口袋裡掏出錢包,抽了兩張百元鈔票給服務生結帳,接著又抽了幾張鈔票放在桌上,手指按在上面敲了敲,試探性地說:“帥歌,按理說呢,我不該用區區幾個小錢來賠償對你的……傷害,可是,你確實因我開車不小心而受了傷,不賠償吧,我心裡著實過意不去。這點錢你拿著,雖是皮外傷,也要上醫院擦點藥,不然,我還真怕你去交警大隊控告我。”說著,吳爾把錢遞到粟麥的面前,“對不起,多有冒犯。”
粟麥沒有拒絕,只是微微臉紅地說:“我都說了,一點小傷,沒關系的。怎麼會告你呢?”其實,她心裡很明白,吳爾這樣說只是一個借口。怕她拒絕而已。
吳爾見她沒有把錢退回來,心裡便很高興,想:“她要錢就好辦,下次就有機會了。”
聽到門外服務員敲門的聲音,吳爾起身一手抓起桌上的錢塞進粟麥手裡,另一手隨後摁住門把,直到粟麥拿好了錢,他才松開門把,服務生進來把發票和找零交給吳爾,回頭不動聲色地瞟了粟麥一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