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成立 第2章
    說來奇怪,「9.28」這天整天都沒什麼事,就在快下班時,蒼原縣公安局刑偵隊隊長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關子亮拿起了電話。

    這位身高177公分,虎背熊腰,肌肉發達的刑偵隊長天生就是個警界奇才。23歲畢業於省公安警校,從一個鄉公安民警混到縣公安局刑偵隊長,只花了三年時間,這還不算奇跡,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他擔任刑偵隊長的十個年頭裡,年年都有別人奈何不了的大案要案由他帶頭破獲,因此,每年的先進個人和先進集體都跟他貼著肉似的分不開。可以這麼說,倘若蒼原縣不出「9.28」這樣一宗錯綜複雜的命案,陵洲市公安局刑偵隊長之職年底保準是他的。

    接電話時,關子亮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平時他接電話有個習慣動作,喜歡用屁股往前挪一下凳子,那天他的屁股剛剛在凳子上挪了一下,誰知道,那張他坐了很久的老闆椅就莫名其妙地散了架,差點讓他跌地上,當時他的臉就黑成了糊鍋巴,油炸過似的閃閃發亮。

    明溪鄉瓦屋場村出了特大槍殺案!

    關子亮聽完110簡單報告後,習慣性地要對方播放一遍報案人的原始錄音,並隨手按下電話上的錄音鍵:一個女人的哭聲。哀慟、絕望、歇斯底里。

    是什麼樣的女人有著如此震撼人心的哭聲?關子亮黑得英俊而略帶憂傷的面龐一下子變得十分凝重,目光如同劍鋒一樣閃現寒光,額頭上的幾根抬頭紋因為皺眉皺得緊顯得更加深刻,如一棵伐倒的松樹在陽光下閃著油亮的年輪。

    關子亮聽完這個哭聲不斷的電話錄音,用掛電話的一秒鐘將一堆斷斷續續的文字拼成一句話:明溪鄉瓦屋場村出了一起槍殺案,村民歐少華被同村村民龔傳寶用火槍擊斃,有目擊者看見龔傳寶作案後攜槍潛逃,藏進了附近的山裡。

    接完電話,關子亮火速趕往局長辦公室向局長匯報。

    路上,他反覆念叨一個女人的名字:江蘺貞。這個名字有點拗口,就是剛才報案人的名字,她是歐少華新婚半年的妻子。

    一進門局長便對著他吼:「……真不是時候,不早不晚,偏趕在國慶前夕出案子。你通知相關人員三分鐘內趕到小會議室開會。」局長見他沒動,瞪了他一眼:「情況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匯報了,還杵著幹什麼?馬上行動!」

    「是,馬上行動。」關子亮轉身退出,跑步上了三樓的會議室,該到的人都已在常會議時間不過10分鐘,成立了「9.28」命案專案組,局長親自擔任總指揮,關子亮擔任專案組組長,局長非常簡單而又周到的做了佈置和分工,命令關子亮帶領偵察員和技術人員立刻出發,並交待指揮中心將情況向市局匯報。

    關子亮回到警隊下完命令,眉頭擰得緊緊的,狠狠地踢了凳子一腳。正好法醫鄭心海 背著勘查包趕過來,關子亮看他一眼:「好,就等你了,我們馬上出發。」鄭心海什麼話也沒說,緊跟著上了關子亮的車。

    警車駛出了公安局大門,在警務通道的檔口,一群生意人正悠閒地做著生意,那塊交警隊豎立的非常醒目的「警務通道路口兩邊嚴禁擺攤設點」警示牌,完全形同虛設,加上正值下班高峰,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檔口被堵了個水洩不通。關子亮只能在車上乾著急,短促地按了幾聲喇叭,人們毫無反應,他只好「嗚嗚」地拉響警報,人們這才條件反射地閃到兩旁,給關子亮讓出一條路。

    「子亮,小心點,別撞了人。」鄭心海提醒道。

    「這些人怎麼就喜歡擋道?難道他們屬狗的?」關子亮氣呼呼地說。

    鄭心海跟關子亮是老鄉,他們是同年考上警校的。和關子亮的鋒芒畢露相比,個性憨厚的鄭心海則顯得穩重沉靜,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呼吸著鄉村公路飛揚的黃土氣息,感到有種近鄉的親切。而關子亮的感受卻不一樣,他憤然地罵道:「縣裡不是天天嚷嚷要讓村村通水泥路,人人奔小康嗎?瞧這雨天一身水晴天一身泥的,還真他娘的是水泥路。」

    關子亮著急上火是因為剛才局長在會議室走廊裡特意叮囑的一句話,局長說:「人說你小子是警界奇才,倘若三天你不把這命案破了,把人給我逮了,我活剝了你這身皮,反之,陵洲市公安局刑偵隊副大隊長之職年底保準是你的。市局問我要了幾次人,這次我保證放。」

    局長的話說得沒錯,但局長說話時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神情。

    此刻,關子亮神秘會心地一笑,使得英俊而略帶憂傷的面龐變得十分柔和,目光如同湛藍的天空一樣明淨寬闊,額頭上的幾根皺紋是歲月刻下的痕跡,如同生命的年輪在陽光下閃亮,一雙眼睛充滿了對正義的嚮往,雖說有些世故冷漠,卻不失深邃、堅定和真誠。

    一個小時之後,關子亮他們趕到瓦屋場村殺人現場,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已先一步趕到現場,正在詢問群眾,瞭解情況。

    村長哈著腰快步小跑趕過來。

    關子亮看見村長歐通吃的樣子果然跟明溪鄉分管政法的黨委委員楊弼形容的絲毫不差。楊弼跟關子亮關係不錯,平時兩人愛開玩笑,一次楊弼說起「歐通吃」的來歷,說歐通吃有個傻兒子要去廣州打工,歐通吃起初不同意,擔心兒子在外面染上「髒脖,後來兒子堅決要去,兒媳婦也極力支持,歐通吃只好妥協,親自送子出門,特別叮囑:兒啊!進城後切莫跟小姐亂搞,要是染上性病,回來傳給你媳婦,你媳婦再傳給我,那兒啊,全村人就都完了。傻兒子問:為啥?村長說:想想你爹叫啥名?歐(偶)通吃埃

    這其實是個網上的段子,關子亮見過,覺得一點都不搞笑,一臉嚴肅地問:「你跑來這兒幹啥?法醫要對遇害人進行屍檢,可死者家屬圍著不讓,你看有什麼法子將死者家屬請到別處去?」

    村長聽了這話,尷尬地笑了兩聲,說:這時候,人正悲傷呢,我有啥辦法?

    關子亮說:「那你喊兩個人來,我問問情況。」

    就在村長轉身之際,一個念頭闖入關子亮腦際,他想看一眼死者的妻子,就是那個叫江蘺貞的女人。其實,他只要尋聲而去就能認出一堆女人中誰是江蘺貞,但這時家屬們都停止了哭泣,他只好躡手躡腳走到一堆女人跟前,將目光鎖定在其中一個女人身上。從側面看,她有點像章子怡,尤其是冷艷中透出的那股傲氣。關子亮認為自己一向看人準確,因此咳嗽一聲,試圖用自己的聲音引起江蘺貞的注意,可是沒起作用。這個披頭散髮哀傷至極的江蘺貞根本對任何事情沒有反應。

    關子亮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關子亮臨轉身又瞥了江蘺貞一眼。「媽的,這女人太漂亮了。」他暗自罵了一聲,被自己的下意識舉動嚇一跳,因為這一眼與本案無關,純屬男人的本性。

    他回頭正巧看到鄭心海翻開屍體,用鑷子從死者身上取出一粒鐵砂子,接著又一粒。看樣子,他要趁著屍體肌肉還有彈性,將所有的彈粒取出,只見他用手指按住一個個像篩子一樣密集的彈孔,用鑷子夾出裡面裹著血肉的彈粒。關子亮走了過去。「兇手使用的是裝了鐵釬子和鐵砂子的特製鳥銃作案,殺傷力太大,而且是朝胸部開的槍,致命的是穿過胸膛的鐵釬了,看,就是這種東西——」鄭心海埋著頭一邊檢查一邊說。關子亮嗯了一聲音,表示聽到了鄭心海的話。對著這樣一具高密度受創的屍體,剛進隊的刑警杜斌頭皮有些發麻,關子亮對他說:「看你那發怵的樣子,還像個刑警嗎?瞧人家鄭法醫,接觸屍體像你那樣皺眉頭沒?」鄭心海沒吭聲,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的身上,一心默記取出了多少粒鐵砂子,大的是多大,小的有多大,他都要用心計算,然後在匯報案子的時候必須很快回答上來。

    關子亮對這個完全被破壞的現場不感興趣。他對鄭心海說:「我對殺人沒興趣,我只關心殺人動機。」

    被村長叫來的村民叫歐六一,據他說,大概下午四點多鐘,他路過村東頭歐少華家,突然聽到砰地一聲響,嚇了他一跳。回過神一想,那響聲是從歐少華家廚房傳來的,估計出了啥事,逐悄悄趴在歐家後窗一瞧,結果瞧見歐少華倒在一堆紅薯籐上,血噴得滿地都是。

    「當時你還看見什麼人在現場?」關子亮打斷他的廢話。

    「我還看見龔傳寶。」

    「你確認是他嗎?」

    「是他,就是那個矮老殼。」

    「他當時在幹啥?」

    「他,端著槍,朝少華端著槍,槍口還在冒煙。」

    另據59歲的龔德生說,案發不久他在通往村小學的路上碰到過龔傳寶。

    「他背著火銃,低著頭,急急忙忙往學校走,起初我沒想到是他犯的案,過背了才想起剛才的聲音就是火銃的聲音,就帶疑地問:是哪裡響槍?他說:少華家。我問:出什麼事了?他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說:傳寶你去哪?他說:去找王老師和村長。我問他:找王老師和村長做啥?他說:找他們試試我的槍。我以為他開玩笑,就沒再理他了。」

    「村長,村長呢?」關子亮四下喊村長,村長不知躲哪兒去了。奇怪,剛剛不是還在這兒嗎?關子亮自言自語。

    關子亮點燃一支香煙,但剛抽了兩口,他的眉頭就結了起來。一個疑問在他心裡投下一塊陰影。龔傳寶既然向人挑明了要殺村長和王老師,又怎麼會讓他倆僥倖逃脫?他真想馬上找來村長和王修平問問清楚:槍響之後,也就是龔傳寶滿村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到底在哪裡,龔傳寶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放棄了殺人計劃。按常規辦案邏輯,犯罪嫌疑人明確後,破案線索得從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查起。眼下村長和王修平是嫌犯揚言要殺的人,那麼這兩個人就是最值得關注的對象。

    關子亮獨自在心裡犯嘀咕,總覺得這個案子有點不對勁。

    他一連抽了三支煙,還是沒有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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