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行色匆匆的人影走在荒涼的村路上。
這條道路究竟一直伸向何方?它為何看起來白瘆瘆的,像一條游入大山深處的白蛇?他頂著一頭亂草似的頭髮,陰沉著臉,在羊腸古道上貓一樣悄然無聲地疾走。他身後拖著一個虛幻的影子。那個影子被陽光照得雪亮,有些模糊不清,只見亂草中一雙眼睛陰冷發亮。
他喝了不少的酒,衡水老白干,酒的價值不菲,但實在過癮。他步履踉蹌地走進歐少華家,看見歐少華在廚房的水泥地上剁紅薯籐。這個季節的紅薯籐是餵豬的上好飼料,而且割了籐蔓的紅薯會在地裡脹更大個,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歐少華是全村最勤快的人,他搶在季節的首口將紅薯籐收割了,這兩天正沒日沒夜地趕著剁碎,漚在屋簷下的大缸裡,等發酵後餵豬吃。
歐少華很有節奏地揮舞砍刀,發出「噹噹噹」的響聲。
他在門邊站了很久才跨進去,是因為害怕歐少華手裡的砍刀。假如他不是仗著身背的這桿雙管獵槍,憑他矮小個子,還真不敢公開對歐少華下手。而在背後下黑手,又不是他的一貫作派。他在門口望著這位氣定神閒的人心虛得很,好在歐少華彷彿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出現。他假裝鎮定地從歐少華身邊繞過去,走到水缸前,順著水又轉了一圈。
「來了?」歐少華在他經過身邊時,頭不抬地問了一句。
「唔。來了。」他應道。
「又喝了很多酒?」
「唔。口渴。」他抓起水缸上的葫蘆瓢,舀了一瓢涼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好痛快,走了一段路,經涼水一澆,人清醒了不少,能感覺歐少華就在自己腳下幾尺遠的地方低頭幹活,毫無防範。他能聽到自己激動的心跳,咚咚的,像擂鼓一樣激越。儘管他不是第一次殺人,但他仍然很緊張,很激動,連嗓子都處在一會兒潮潤一會兒乾渴的緊張興奮中,整個人彷彿完全融入了遊戲的快樂。
他考慮過從背後開槍。但他立即就否定這個想法,因為他知道,一會兒公安局的人來驗屍,會將他的作案情況清清楚楚地記錄在案:犯罪嫌疑人系趁被害者不備,從背後開槍,子彈均從前胸穿透……
「這太有損老子的聲譽。」他喃喃自語,發出了聲音。
歐少華太專注幹活,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他不知在歐少華身邊坐了多長的時間,一支接著一支抽煙。看著暗紅色的煙蒂在鼻頭前閃爍,每一次將要燃盡的時候又迅速地續上一支,直到他發現煙盒中只剩下最後一支煙了,他將它點燃之後,將手中的煙盒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心想總要給破案的警察留下一些線索,這樣雙方玩著才有趣。
這時,他又一次聽到歐少華的聲音:「天不早了,你怎麼還坐在這裡抽煙?」
他沒有回答。
要不是歐少華那張謙恭敦厚的笑臉令他生厭,他還會繼續坐下去,直到熬不住煙癮。說實在的,歐少華憑什麼這樣說他?還不是因為瞧不起他?歐少華低沉渾厚的聲音總給人一種安全與信任感,這就是他引人關注,受人尊重的巨大魅力。但是,他始終覺得歐少華活得沒有自己精彩。這世上的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一個個都希望生活過得精彩,卻在表面上假裝青睞那種平淡無奇的生活,甚至欣賞沒有創意,讓人感到乏味的東西。他心裡這樣憤憤地想。
「少華,這是我自己造的一桿槍,你要不要試試它好不好使?」他說。
「唔。你說好使就好使,我沒工夫看。」歐少華神情淡淡地,還是沒有抬頭,抬頭怕剁到手。
他實在忍無可忍了。彷彿歐少華的漠視讓他受到了刺激,一種強烈的衝動讓他熱血上湧,徹底失去了耐性。他想,你都快成為一個死人了,還這樣混沌無知,就算死了,也是活該。隨著「噹噹噹」的單調旋律,他開始認真擺弄雙管獵槍,從衣袋裡掏出鐵釬、砂子、火藥……鼓搗好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巨大的興奮讓他感到明顯的呼吸困難,但他很會調節自己的呼吸,讓聲音變得很淺很慢,像貓打盹一樣均勻有序。他為什麼要克制自己的異常呼吸,原因是想延長中樞神經興奮的過程。他是一個單純追求精神刺激的人,中樞神經的興奮對於他來說,就像抽煙喝酒一樣重要。
「哎!別砍了。再砍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他發出最後通牒。
「你就是崩了我,我也得砍完這堆苕籐。」歐少華若無其事地瞄了他一眼,看見他正端著槍,兩個漆黑的槍口瞄著自己胸膛,距離那樣近,那樣真實。
「別鬧了。我沒你快活。」歐少華說。
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確有些懵了。心想真是怪事,這世上還真有面對死亡視而不見的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麻木的歐少華。
突然,一聲巨大的槍聲傳了出來,接著,一陣淒厲的低吟也接踵而至。
歐少華翻天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沒有機會躲避,他在毫無知覺中身上便戴上一朵大紅花。這朵紅花很快洇開,漫成一片。
「你——」歐少華扔了刀,手在空中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