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 第50章
    第33章

    「請坐,」蔣柏烈隨意地指了指,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冰的可以嗎?我個人覺得啤酒如果不冰就失去了它的意義,但你覺得常溫比較好的話,箱子裡也有。」

    「就……冰的好了。」

    他點點頭,把罐子放在茶几上,漫不經心地問:「怎麼樣,袁世紛,這個星期過得如何?」

    她愣了愣,說:「還……不錯吧。」

    他像是對她的遲疑不滿,卻沒再提問,而是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做好,打開筆記本寫著什麼。

    世紛忐忑地在皮椅上坐下,心裡打著鼓,像是比上一次還要緊張——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卻更加不安?

    「那叫『弗洛伊德椅』。」他一邊低頭寫字一邊說。

    「啊?」

    「你身下的那把椅子。」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張黑色的皮椅,她曾躺在上面說了許多從來沒有說給別人——也同樣沒有說給自己聽的事——但她覺得這只是一張普通的、也許比普通的稍微舒服一些的椅子罷了。

    「你沒聽說過吧?」蔣柏烈抬起頭,笑容可掬地問。

    「沒有……」難道說,是弗洛伊德設計的椅子嗎?

    「其實,那就是一張平凡的椅子而已。」他又說,臉上的笑容一點也沒有變。

    「……」

    「很奇怪我們為什麼要叫它『弗洛伊德椅』嗎?」

    「嗯……」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

    「所以說,其實一個人對一件事或物的看法,未必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同。比如關於這張椅子,我告訴你這個名字,你覺得無法理解,想像不到為什麼要給一張椅子取名字。但是在心理醫生看來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以『弗洛伊德』來命名也許會讓醫生覺得自己很專業很偉大——」

    「——哦真的嗎?」她用一種恍然大悟的眼神看著他。

    「……當然,我只是打個比方,我本人也認為『弗洛伊德椅』這個稱呼很俗氣,」蔣柏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想說的是,當無法被別人理解的時候,有的人選擇據理力爭,有的則選擇沉默。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她像是還無法一下子從剛才的思維裡跳躍出來,「我也不知道……也許會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可是最後,還是保持沉默。」

    「啊,」他點點頭,像是意料之中,「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為什麼?」她頓了頓,「大概,是因為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人與人的認知是不同的,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要求別人一定贊同我的想法。」

    「那又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因為……因為……」她看著他的臉,忽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你的心中還有一個自己。」蔣柏烈也看著她,一臉溫柔。

    「……」

    「你知道嗎,上次的會面結束以後,我整個星期都在思索你的事。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自從那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離開之後,你的時間就靜止了?」

    「嗯。」

    「我想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

    「是因為你捨棄了原來的自己,成為另一個人活下去。」

    她點頭。

    「可是,又不僅僅如此。儘管自我催眠,儘管變成了另一個人,但你還是沒有忘掉原來的自己,甚至於,她就活在『你』的內心深處。每天跟『你』一起醒來,吃早餐,出門,上課,交談,吃午餐,上課,回家,吃晚餐,看電視,聽音樂,洗澡,睡覺……也許那聽起來很可怕,可是就像你第一次來的時候說的,在『你』的體內,住著一個小小的『她』。實際上直到上周我才明白過來,這個『她』並不是你死去的妹妹,而是你自己。」

    「……」

    「只不過那是永遠無法長大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2001年的9月11日。」

    她垂下眼睛,過了很久才輕聲說:「是的……也許你說的對。」

    「那麼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

    「找回原來的『你』,並且把真相告訴所有人。」

    「我……」她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不確定……是不是有這個勇氣……」

    「怎麼會沒有呢,袁世紛,」蔣柏烈看著她,堅定地說,「既然有勇氣捨棄自己,又怎麼會沒有勇氣找回自己?」

    「好……我想我會試試看。」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世紛」這個名字離她並不是那麼遠,至少,她已經知道如何去回應。

    自從那個衝動夾雜著迷惘的夜晚之後,她再也沒見過袁祖耘。一周的假期結束,她不得不回到公司繼續上班。Shelly過完年就復工了,照理說她應該親自跟去交接的,但她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每天窩在那間只有她一個人的辦公室,收發各類郵件,然後逐一翻譯。她終於又有時間捧著熱咖啡在午後的落地窗前發呆,時間從她指縫中流過,每當陽光照耀在她身上,一種強烈的想要改變什麼的慾望會在她體內湧動。

    她有點迷惑,究竟是「世紜」住在她的身體裡,還是她住在「世紜」的身體裡?

    她忽然想起袁祖耘對她說的話:你從來不是糖紙,而是一塊……傻傻地,想要用糖紙來掩飾自己的糖果而已。

    真的嗎?

    八年來,她那麼努力地讓自己成為「世紜」,可是最後,他還是輕易地識穿了——那麼,他究竟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度過了八年時光,又將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去迎接未來?

    茫然的嘴角有一抹不自覺的苦笑,她想,她沒資格去問他,沒資格瞭解他的痛苦與悲傷,甚至沒資格對他說抱歉。

    手機響了,她遲疑地拿起來,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她的心跳,抗拒卻又期待著。

    「喂?」

    「在哪裡?」袁祖耘的開場白永遠是直截了當,沒有任何多餘的句子。

    「辦公室……」

    「哦,最近怎麼沒在樓下餐廳看到你?」

    「……吃膩了。」

    「那你想吃什麼?」他立刻問道。

    她沒有回答,生硬地忽略了這個問題:「找我有事嗎?」

    「有……」

    「……什麼事?」

    「不知道為什麼……一抬頭看到外面那個位子上的人不是你,心裡有點空蕩蕩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彷彿說任何一個字都像在回應他的想念。

    哦,是啊,這就是想念不是嗎?只是性格惡劣的人,一向拐彎抹角,不肯直說而已。

    「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耐。

    「暫時……沒有。」她咬著嘴唇,覺得自己的口吻很像子默。

    「你——」他就要露出惡魔的本性,卻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斷了。

    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頭遠遠地說:「小姐,你難道不會敲門嗎?!」

    Shelly不明所以的聲音響起:「幹嗎,我不過是進來送份文件而已……你在跟誰打電話?」

    惡魔囂張的氣焰立刻小了一截,含糊地說:「總之你先出去……」

    「咦,你這小子該不會是趁我生小孩的時候交了女朋友吧?」

    「……」儘管他沒有說話,可是她卻能感覺到,此時的他正無奈地翻著白眼。

    她摀住嘴,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幾秒鐘之後,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他說:「等會兒再打給你,先掛了。」

    「哦……」

    「不許關機!」他補充道。

    「哦……」

    得到了保證,他才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掛上電話。

    她看著手機屏幕,想起他剛才說的話,才發現原來最近她的心情也可以用那三個字來概括——空蕩蕩。

    她曾執著、曾努力的一切,忽然有一天被顛覆了,她不再是「袁世紜」,儘管在別人眼裡,她還是「她」,但在心裡,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世紜」,而是一個……離開了「世紜」了就不知道該如何生存下去的女孩。

    她所有的迷惘與恐懼,都來自於那顆失落的心——或許,還有不能預知的未來。

    她始終有一個疑問:如果我成為原來的那個「世紛」,那麼我還能活下去嗎,那些以為她已經死了人能夠接受嗎,那些以為「世紜」還活著的人能夠接受嗎?

    以及……真正的世紜能夠接受嗎?

    她按下關機鍵,彩色屏幕變成了一片黑暗,她答應過他不會關機,可是她食言了。就像八年前,她答應會一直陪著他,後來,也不得不食言一樣……

    週末的晚上,她又一個人整理搬家時沒拆開的紙箱子,有一個是媽媽給她的,說是她留在家裡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用,要是她覺得沒用就乾脆丟了。

    她打開紙箱,裡面果然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高中時買的各類雜誌、漫畫、小說書,磨舊了的髮夾,缺了一條胳膊的蠟人,蓋子上印了小狗的圓珠筆……等等等等,諸如此類。還有同學寄來的賀卡,厚厚的一疊,信封都是五彩斑斕的,用橡皮筋紮在一起,好像每一個高中生都很熱衷於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互相贈送賀卡,好像那是一件多麼神聖的儀式似的。

    她解開皮筋,那疊五彩斑斕就這樣散落在她手裡,她抽了一隻綠色的信封出來,信封上的筆跡一看就知道是梁見飛的。

    世紛:

    祝你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PS。祝我們都能考進理想的大學!

    梁見飛

    1997.12.31

    然後是一隻大紅色的信封,她知道那是寶淑的。

    世紛:

    祝你新年快樂,怎麼吃也不會胖!最重要的是,過年拿到很多壓歲錢,請我們出去吃飯哦!哈哈……

    林寶淑

    1997.12.31

    她不禁笑起來,那時的寶淑是胖嘟嘟的,有點嬰兒肥的意思,總是苦惱著說要減肥,卻又每每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

    她繼續翻看著,好像每一封都能勾起她許多回憶,那都是屬於袁世紛的回憶,從八年前就停止的回憶……

    牆上的鐘擺滴答滴答地響著,她的笑容在一瞬間凝結,一個可怕的念頭躥進她心裡:媽媽為什麼要把世紛的信給她呢?她是「世紜」……不是嗎?

    她呆呆地坐在紙箱前,所有的思緒都停了下來,她是靜止的,世界也是靜止的。

    她站起身,拿上背包衝了出去,她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承認。於是她需要證實,一個完整而徹底的證實。

    車子停在媽媽家樓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通常這個時候媽媽已經準備睡覺了,所以在對講機裡聽到她的聲音時有些意外。

    她打開門匆匆地奔上樓去,門是開著的,門口擺著一雙拖鞋。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媽媽果然一邊塗著護手霜一邊走出來。

    「媽……」她開了個頭,卻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

    「我……」

    媽媽停下手裡的動作,說:「你該不會闖了什麼禍了吧?」

    她張嘴,說不出話來。

    「到底怎麼了?」媽媽有點焦急。

    「我……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什麼?」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

    她看著媽媽,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可是媽媽卻像是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訝然地「啊」了一聲,轉過身去,沒再看她。

    過了很久,媽媽忽然笑了笑,輕聲說:「傻瓜,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是你們的老媽啊……」

    「……」

    「那天早上你們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誰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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