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 第27章
    第17章

    第二天早晨,世紜在電梯廳遇見袁祖耘的時候,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瞥她的手,沒有說話。

    那塊創可貼已經被她撕掉了,傷口結了一層薄薄的痂,還有一點紅腫。

    電梯很快來了,她跟在他身後走進去,轉過身,一抬頭,就看到鏡子上映著的他的冷漠的臉。那真的可以稱之為冷漠吧,沒有任何表情,連隱藏在黑色金屬鏡框後面的那雙眼睛,也透著冷漠——跟那個喜歡惡作劇的袁祖耘,很不一樣。

    她忽然皺了皺眉,驚訝地發現他今天竟然戴著眼鏡,於是她對著鏡子裡同樣也看著自己的他挑了下眉,好像在說:幹嗎戴眼鏡,扮斯文嗎?

    袁祖耘聳了聳眉毛,眼珠轉了一圈,原本冷漠的臉上忽然生出一種叫做「輕佻」的表情,好像在說:不可以嗎,要你管。

    世紜瞪了他一眼,悄悄地伸出左腳,用鞋跟狠狠地踩在身後的他腳上,臉上是笑容可掬。

    袁祖耘睜大眼鏡,咬著牙,沒有發出聲音,眉頭糾結在一起,像是有點痛苦。

    世紜努力抿住嘴,不讓自己笑出來,三十樓一到,立刻衝了出去。

    等到袁祖耘慢慢踱進辦公室的時候,她已經一本正經地坐在電腦前,像是打算開始工作的樣子。

    「袁世紜,」他連名帶姓地叫她,一臉咬牙切齒,「去幫我沖杯咖啡來,不要太燙,謝謝。」

    她只得起身,去茶水間完成老闆的吩咐,自從上次被燙傷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惡作劇地請他喝滾燙的咖啡,但他有時候還是會故意提醒她。

    「你的咖啡。」她把杯子放在他辦公桌上,打算出去。

    「等等,」他說,「關門。」

    「?」她遲疑地看著他。

    「我說關門。」他坐在辦公桌後面,面無表情。

    世紜想了想,輕輕推了推門,虛掩上。

    他冷笑了一下,忽然把一隻黑色的男式繫帶皮鞋擺到桌上。

    世紜不禁覺得這只鞋子的皮料很好,紋路細膩也很有光澤,不過可惜的是,鞋面上有一個一角硬幣大小的凹陷,那凹陷的形狀像是跟她的鞋跟很吻合。

    可是,她睜大眼睛,發現那凹陷處周圍竟然有一圈印漬,儘管在黑色的皮面上看不太清楚,但她還是認出那是深紅色的——

    「你流血了?」

    她一臉錯愕,原本那種惡作劇後的快感忽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至少,對他來說是很過分的事。

    袁祖耘還是看著她,面無表情。

    世紜心生內疚,低下頭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弄傷你……要不要去醫院?」

    她在心裡苦笑:看起來,她果然是一個不適合惡作劇的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透過鼻樑上那副黑色金屬框的眼鏡看著她,看得她不由地頭皮發麻。

    忽然,他露出微笑,是少年惡作劇得逞後的那種快樂的微笑,那麼燦爛,那麼純真,好像他之前的冷漠都是完全不存在的一樣。

    世紜還沒回過神來,他就伸出兩條腿翹在辦公桌上,兩隻大腳上好好地穿著一雙黑色的皮鞋,儘管看不到鞋面,但世紜幾乎可以肯定這雙鞋應該就是她早上狠狠踩上的那一雙——也就是說,這只帶著紅色印漬的皮鞋,只是袁祖耘的又一個惡作劇而已。

    「我一個字都沒說哦。」他一邊笑,一邊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世紜瞇起眼睛,咬著嘴唇:「袁祖耘……」

    「話說回來,被你踩的那一下真的很疼,中午你請我吃飯補償我吧。」他笑著抬了抬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世紜瞪了他一會兒,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有點生氣,無可奈何的生氣。這個性格惡劣的男人,每次都有辦法讓她上當,可是,最可氣的是,自己每次都會傻傻地上了他的當。

    啊……袁世紜,你到底是怎麼了?!

    週五的晚上,子默原本約好來接世紜下班,可是臨時打電話來說工作沒有完成,要世紜先去攝影棚等她。世紜按照子默短信裡的地址找到了那裡,走廊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手裡大多捧著衣服鞋子或者各種背包和配飾,她猜想子默這次是為時尚雜誌工作。

    進到真正的攝影棚,世紜發現比她想像中的要小了一些,站在黑色照相機後面不斷按下快門的,就是子默。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子默,她會毫不遲疑地命令聚光燈前的模特擺各種造型,會跟模特攀談,甚至開一些無關緊要的玩笑——這樣的子默,像是擁有滿身的光環。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角落裡看著她,直到拍攝結束。

    「啊,」子默一邊收拾一邊打招呼,「你什麼時候來的?」

    「沒多久。」世紜微笑著走過去。

    「哦,我馬上就好。」這個時候,子默又變成了那個木訥的女孩,好像剛才的光環全都消失不見了。

    世紜點點頭,不由地羨慕起這樣的她來,是不是只有當一個人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時,才能夠發出這樣的光?

    她們去了最近很有人氣的一間自助餐廳,週五的晚上人很多,世紜以為要等位,沒想到子默說項嶼和項峰已經到了。

    「你不會又想要撮合我們吧……」世紜一臉尷尬,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子默連忙搖搖頭,笑著說:「項峰已經跟我說過了,你們兩個沒可能……」

    「那你為什麼還叫他來……」

    「啊,」木訥的笑臉上有一絲狡猾的表情,「是因為,這頓是項峰請客,不來白不來。」

    「……」世紜苦笑,有的時候很搞不懂這木訥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什麼。不過她卻不覺得尷尬了,就把自己當作是一個蹭飯的小妹妹,或者是讀者吧。

    可是,一想到讀者,她又猶豫起來,萬一項峰問起書的事情,她該怎麼回答呢?如果坦白說還沒讀過,似乎很對不起他,可是她又無法撒謊說已經讀過了,所以無論哪一種回答,都會尷尬。

    「走。」子默卻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她進去了,並且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項嶼和項峰兩兄弟。

    「還好,」項峰一臉慶幸地對子默說,「你只帶了一個人來,否則我懷疑我這個月底沒錢吃飯了。」

    「怎麼可能,」子默在項嶼旁邊坐下,示意世紜坐到對面,「我們這次是慶祝你的書大賣,那樣應該可以拿很多稿費吧。」

    項峰苦笑了一下,對坐在旁邊的世紜說:「這傢伙每次知道是我請客都會毫不客氣地『獅子大開口』。」

    「因為她本來就叫『獅子』啊。」項嶼微笑著提醒。

    「哦,」項峰無奈地撇了撇嘴,看著子默,「你還真是不負盛名。」

    子默那木訥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看得項嶼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的臉頰,說:「你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討厭。」

    四人輪流取了自己要吃的東西之後,就對著滿桌的菜舉起酒杯。

    「祝賀,項峰先生的新書大賣!」子默高興地說。

    「那不是新書了……」項峰摸了摸鼻子,糾正她。

    「沒關係,我要說的重點是,希望以後有更多慶祝大賣的機會,完畢。」

    另外三人失笑地看著子默,然後大家開始碰杯,一股腦兒地喝完杯子裡所有的酒,開始轉攻各自面前的美食。

    「不過哥,」項嶼說,「我早就知道你這本書要大賣。」

    「?」

    「因為只有這一本是我從頭看到尾都沒有睡著的,當時我就想,『這書搞不好要大賣了』。」

    世紜和子默哈哈大笑起來,只有項峰像是受了打擊似地看著弟弟:「難道我其他的書看了都讓人很想睡覺嗎,我寫的是偵探小說,不是哲學書!」

    「不瞞你說,我每次出去比賽都要帶著你的書。」項嶼一臉誠懇。

    「?」

    「通常到了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把書拿出來放在床頭。」

    項峰瞇起眼睛看著他,像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因為睡不著的時候拿出來一翻,馬上就能睡著。」

    說完,項嶼自己大笑起來,惹得項峰狠狠往他臉上丟了一個印度飛餅。

    世紜微笑地看著兩兄弟,好像他們並不是三十歲,而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即使互相嘲笑、互相揶揄,但彼此都知道對方並沒有惡意。她想到世紛,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她們兩個……說不定也會這樣吧。鬼點子很多的姐姐,也會常常像項嶼這樣,開著沒有惡意的玩笑,她會假裝生氣,然後姐姐就會笑嘻嘻地「道歉」。她不禁苦笑地想,也許那其實並不能稱之為「道歉」,只是哄她而已,甚至於……那是一種撒嬌,到最後不得不讓步的那個人,反而是她。

    然而,她懷念、非常懷念那些沒有惡意的玩笑,即使最後要讓步的那個人是自己,她也甘之如飴。只是,她再也看不到那張臉,聽不到那個聲音了。

    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了,項嶼沒有開車,於是和世紜一起勉強擠進了子默那輛復古的小車,淹沒在週末晚上的車流裡向公寓駛去。

    世紜看著窗外的燈光,慶幸地想,幸好項峰沒有問關於小說的事,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項嶼有點喝多了,一路上閉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你知道嗎,」世紜忽然對子默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常不會感到時間的流逝。」

    「?」

    「就好像……我並沒有離開那麼些年,就好像我們還是十幾、二十歲,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麼簡單。」

    子默從後視鏡裡看了看她,一臉的疑惑,好像不太明白她想說什麼。

    世紜苦笑了一下,也許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吧。

    「蔣柏烈跟我說——」她剛要說下去,子默忽然回過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一臉緊張地看了看身旁副駕駛位上的項嶼,看到他仍然閉著眼睛,像是已經睡著了的樣子,才鬆了口氣。

    「我們的外表跟隨著年齡在變化,可內心卻還是停滯不前的,」世紜繼續說,「你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子默想了想,才說:「也許吧……」

    「……」

    「不過沒關係。」

    「?」

    「因為我想,我們總有一天要長大的吧。」

    子默說這話的時候,世紜坐在後排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卻能夠感受到一個耐心的、樂觀的子默。

    「小的時候,我們不是也常常會想,快點長大吧,長大就好了。」木訥的聲音繼續說。

    「嗯……小朋友都有這種可笑的想法。」

    「但當時並不覺得可笑啊。」

    「……」

    「當時最羨慕的,是樓上的姐姐,有很大的胸部。」

    世紜笑起來,好像自己也曾經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現在覺得,大胸部也沒什麼了不起。」

    「……」

    「所以,我們永遠沒辦法知道,以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就沒必要困擾啦。」

    世紜怔怔地看著子默的側臉,忽然發現,木訥的她並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麼木訥,或者是……她們以為沒有改變的內心,其實已經改變了,只是她們自己並沒有發現而已。

    她們沒有再說下去,子默認真地開著車,項嶼仍然閉著眼睛,一時之間,車廂裡很安靜,只聽到電波裡的一首首英文歌,聽得世紜有點失神。

    I'vemadeupmymind,

    Noneedtothinkitover,

    IfI'mwrongIaintright,

    Noneedtolooknofurther,

    Thisain'tlust,

    Iknowthisislove

    But,ifItelltheworld,

    I'llneversayenough,

    Causeitwasnotsaidtoyou,

    Andthatsexactlywhatineedtodo,

    IfI'minlovewithyou,

    ShouldIgiveup,

    OrshouldIjustkeepchasingpavements?

    Evenifitleadsnowhere,

    Orwoulditbeawaste?

    EvenIfIknewmyplaceshouldIleaveitthere?

    Shouldigiveup,

    OrshouldIjustkeepchasingpavements?

    Evenifitleadsnowhere

    ……

    世紜和子默不禁隨著歌聲哼唱起來,她們並不知道那是誰唱的,只是不約而同下意識地隨著歌聲哼唱著,或者,世紜想,她們是被歌詞感動了。

    輕靈卻富有磁性的女聲就這樣低低地吟唱著,直到一曲終了。有那麼幾秒,車廂裡一片寂靜,然後另一首歌響起。

    世紜無法肯定,但她確實覺得,自己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

    那是,子默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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