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一句話叫時光飛逝。
還有一句話叫歲月沉積。
一個卷翻著往越來越遠的地方、腳不沾地地飛身而去,另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被隱遁的歲月牢牢鎖住雙腳,動也不能動。
隔著倒映著十字路口紅綠燈光的擋風玻璃,於夏晚覺得秦捷的眼光離她很遠。她能看清,卻有點看不懂那裡頭的意思,像是要告訴她什麼,又像是要生冷地推開她。
他不開車,她也不讓,就這樣對峙著。直到巡警狐疑地走近,他才下車把她塞進車裡,然後迅速離開。車開不多遠,秦捷一腳踩下煞車:「你先回去,外頭天冷。」
於夏晚看著他的側面,嘴唇抿著,眼睛垂著。她伸手握住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秦捷!」
他不動,手指很冷,她的手也不熱,卻比他的溫暖了許多。
「秦捷……」
回來找她之前,他想過所有一切,可是側身站在二樓窗戶後面,半掩著窗簾看見隔壁花園鞦韆上那個穿著格子睡裙的她,秦捷有點不確定了。和很多年前一樣,她坐在那裡,身子歪成一個懶洋洋的角度,頭髮披著,書捧得離眼睛很近,恨不得貼到了臉上。
這才發現,這幅場景,或者說有她的場景,從來沒有忘記過,總是錯錯落落地在記憶裡出沒。所以才這麼熟悉,這麼渴切。
像是給靈魂的犒賞,久別以後。真的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對她剩下的只有恨。可是光這一個恨字又說不清所有的情緒,層層疊疊牽絲絆蔓,從一顆種子開始長到現在,哪裡知道心裡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往哪走。她的手牽住他,帶向最溫暖的那個方向。秦捷看著於夏晚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撫過,堅定堅持地握住。他咬咬牙,撇著嘴角微笑:「於夏晚,我是該說你冷血,還是該說你天真?折騰到現在,你還不累?」
於夏晚的呼吸並不比平時更粗重一點,他聽在耳朵裡,那麼清晰,和擁著她的那些夜晚一樣。她背朝他,被他摟在懷中,黑暗裡,緊緊的。
秦捷突然有種感覺,這個時候,他寧願是自己心碎。
這個想法讓他很厭棄,不知道該厭棄什麼,總之有股火猛地從心頭竄起來,他用力嚥了咽,下定決心般把她的手撥拉開,伸手擰鑰匙發動了汽車:「你下去吧,我要走了!」
於夏晚不說話,也伸手,把鑰匙擰回去。
秦捷再擰開,她再擰滅。
為曾經付出的,也為曾經擁有的……以為曾經擁有的。
他第三次擰動鑰匙,她倔強地繼續伸出手去,這回只觸碰到他冰塊一樣冰冷的手,然後同樣冰冷的嘴唇就掩了過來,蠻悍地吻上於夏晚的嘴唇。
試過激狂,沒試過這麼激狂。忘乎所以的時候,甚至有種硝煙的滋味。
硝煙……
於夏晚猛地睜大眼睛推開秦捷,按開頂燈就在車廂裡找,一邊找一邊急:「叫你不要在車裡抽煙,你看,燒起來了吧!」什麼也沒找到,再坐直身子,車外不遠的地方有幾個男孩拿著焰火跑到大馬路上來放,火花哧哧冒著,像剛才他那個吻一樣美麗熱烈。
秦捷不想笑的,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夜晚的天空被焰火照得五光十色,秦捷笑得也很燦爛。於夏晚看著他的笑容,也跟著笑了笑,然後淚水奪眶而出。心裡微微痛著,疼惜著。他這樣一個男人,現在還能在她面前微笑,命運不算太嚴苛。
外頭的焰火,點燃、綻放、熄滅。一切都是轉瞬即逝。
你也是這樣嗎,秦捷?
他的眼睛比黑夜還要黑,灼灼地看在她雙眼中,心念輾轉。
是這樣嗎,秦捷?
快三十歲的女人,還會這樣眷戀不捨,縱使嘗過痛苦的燒灼的滋味,依然是這麼執著,她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可是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幸福,這又算不算一種悲哀?
秦捷的嘴唇動了動,又閉緊。他抿著雙唇眉頭微鎖的樣子,這個時候看起來,像極了秦浩。最後見到的秦浩,也是這樣的表情,也穿著這樣的衣服,彷彿只有一息之隔,站在眼前,也是這樣地看著她。
於夏晚垂下頭,哽咽著拉住秦捷的手:「別走……別離開我……」
不是沒有想過,當年,如果她也對秦浩說這樣的一句話,一切還會不會走到如今?很年輕的時候不畏懼離別,看盡風煙,人卻變得膽小。這雙手,現在還能握住。她沒膽量再冒一次險,前一次教訓的代價太大,她這輩子,只剩這麼多可以付出。
秦捷不說話也不動。外面放焰火的少年漸漸散去,大年夜,這麼安靜的街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新年伊始,猶是黑夜。最深的夜,已經是暫新的開始。
一切都是空洞,只有她等著的,他的那句回答,無論如何,總是真實的。
於夏晚知道,不管過多久她都不會忘記這個夜。這個夜裡,有心靈佐證,他最後對她說了一句,可是如果我原諒了你,又要怎麼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