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在朱蕾的盛情挽留下,兩人留下吃了晚飯。妙妙的燙傷已經結痂,小東西好了傷疤忘了痛,又滿屋子亂竄了。吃完飯又聊了一會兒已經八點半,到小孩子的上床時間了,於夏晚和趙漢卿告辭,在朱蕾賊眉鼠眼的曖昧暗示中離開。
趙漢卿的車是一輛中規中矩的黑色帕薩特,旁邊伏著她靜靜的藍色HRV,夜色裡看來頗有些小鳥依人的意味。
「這就回家,不跟我再去找個地方坐坐?」
於夏晚連連搖頭:「你坐你的吧,我累一個星期了,趕緊回去睡覺去。」
趙漢卿撓撓頭:「那好吧,我正好也有點事沒幹完,回公司再加會兒班。你路上慢慢開。」
「好意思叫我慢慢開,誰一年曝光十八次?」於夏晚打趣,趙漢卿嘿嘿笑著幫她開了車門,看著她坐進去打著了火。
開出來老遠,倒車鏡裡還能看到趙漢卿張望的身影。於夏晚抿了抿嘴,把視線移到了汽車的正前方。
無聊,聽廣播。放的是一首老歌,天使之城的主題曲。於夏晚很喜歡這部電影。
Iwouldratherhavehadonebreathofherhair,onekissofhermouth,onetouchofherhandthananeternitywithoutit.
尼古拉斯凱奇深情款款的這句對白一度讓她落淚不止,現在回頭想想自己的眼淚真不值錢。
包裡手機響,一手開車一手拿起來聽,趙漢卿的。
「有件事,夏晚。上回你幫我們公司解決了大問題,公司的老總覺得光是咨詢費不足以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擅自做主給你買了點東西,你千萬收下。」
「你胡鬧什麼。」
「不是,夏晚。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這是你應得的。」
趙漢卿說著收線。於夏晚覺得不對勁,立馬把車停在路邊打開包一看,不知他什麼時候塞進去一個方盒子,拿出來一看包裝上頭三個字「周大福」。
於夏晚沒打開盒子,調轉車頭往天宇大廈的方向開。路上遇到一起交通事故小堵了一會兒,到天宇大廈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半鍾了。天宇大廈一共三十五層,並不全是天宇公司辦公使用,大部分樓層都租給不同的公司,所以樓下的保安並沒有阻攔,於夏晚直接進了電梯。
白天人聲鼎沸的大樓晚上變得十分安靜,電梯轎廂裡雖然燈光明亮,可電梯運行時的聲音還是讓人有些緊張。於夏晚緊盯著數字屏。
一,二,三,四,五……
大公司的薪水雖高,可活也不容易干,財務部的大辦公室裡還有兩個年輕的男孩在加班。他們認識於夏晚,開門讓她進來,可都說沒有見著趙漢卿。於夏晚看了一眼他的辦公室果然是黑的。沒辦法,只好離開。她等著電梯,拿出電話撥趙漢卿的號碼。
電梯來了,她舉著手機跨進去,習慣性地往數字屏上看。十五、十六、十七……怎麼?這才發現樓上有人按了電梯,她沒注意看指示鍵就進了電梯。
電梯停在十八樓。門打開的時候電話正好接通,趙漢卿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夏晚,什麼事?」
電梯門外,站著面沉如水的秦捷。
她盯著秦捷,腦中某一部分又開始缺氧,根本沒聽見耳邊的任何聲息。只有那雙跟他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在自己身上。
兩個人都沒有動作,門又緩緩關上,秦捷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她有些歉然又有些釋然地看著他。可是秦捷突然地一伸手,電梯門在他修長的手掌上夾了一下,又緩緩打開。
他一步跨進來。
看著她。
「好久不見了,夏晚姐。」
電梯的門再度關上。狹小空間裡,只有他和她靜靜對立著。於夏晚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嚥了口口水,時隔這麼久,面對秦家人,她還是不由自主覺得害怕,他們太擅長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看著別人顫抖流淚被他們視為樂事。
「怎麼,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秦捷笑的時候嘴有點歪,這個習慣居然也跟秦浩一模一樣。於夏晚飛快地把視線移開,把側臉完全暴露在秦捷的眼前。
「跟我這麼生分,夏晚姐?」秦捷笑的聲音很好聽,他突然抬手撩起於夏晚左額上的頭髮,於夏晚驚跳著避讓開,警惕地看著他:「你幹什麼?」
「那道傷疤。」秦捷的手掌在電梯裡明亮燈光的映照下潔白修長,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他絲毫沒有覺得難堪地把手收回去:「還疼不疼了?」
「不疼了。」於夏晚的聲音有些尖厲,她喘了口氣,「早不疼了。」
「夏晚姐,」秦捷走近一步,森林般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把她壓得動也動不得,「怎麼你……你在害怕?」
「我怕什麼?」於夏晚求救般地看了看數字屏,發現數字還停留在十八層,原來兩個人都沒有按向下的數字鍵,電梯一直停在那裡。她從秦捷的身邊側過身去想按鍵,手卻被他從半道上截住,握在了掌心裡。
「如果不是怕,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心虛?」
「心虛?」於夏晚抽了三次才把手抽回來,她退靠在電梯壁上,盯著秦捷,「我為什麼要心虛?應該心虛的似乎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誰?」秦捷笑意盈盈。於夏晚卻太瞭解他們兄弟倆,越是笑得輕鬆就越是怒得徹底。可她突然惱怒於自己的不知所措。自己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受了傷害吭都不敢吭一聲的懦弱女人,已經被他們逼得拋棄了擁有的一切,就算這輩子真的欠了他老秦家什麼,她也應該算是連本帶利還清了。
於夏晚微笑:「你如果執意認為我是心虛害怕那也隨你,我無權左右你的思想。」
「夏晚姐……」
「別叫我姐,秦先生,幾年不見,我們其實已經是陌生人了。我當不起你這麼親密的稱呼。」
秦捷眉梢一挑,頗有點意外地看著於夏晚,深深一笑:「這麼晚了,到公司來做什麼?」
周大福的盒子就靜靜躺在於夏晚的包裡,她撇過眼睛:「來找人。」
「趙漢卿?」
「我要走了。」於夏晚不想掩飾語氣裡的不耐。秦捷不是不識趣的人,他回手按了一樓,電梯開始嗡嗡地向下運行。汗水立刻從於夏晚的掌手湧出,她神經質地把視線轉向電梯數字屏,可那個鮮紅地、不停跳動的屏幕卻被秦捷長大的身軀擋住,她下意識地側側身子,去找那個讓她安心安寧的東西。
秦捷頗耐人尋味地嗯了一身,閃身讓開:「你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坐電梯的?」
於夏晚臉上微黯,握緊包帶子不發一語。電梯停在一樓,秦捷先跨出去,轉身等她。於夏晚擦著他的身邊快步離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噹噹作響。走出大廈,被夜風一吹,於夏晚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她拿出鑰匙往車的方向走,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看,秦捷兩隻手插在褲袋裡,歪著頭看著她笑。
他……
於夏晚唾棄自己的善意,走出兩步,終於還是不忍心,扭頭向秦捷走去:「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一輛黑色奔馳悄無聲息地駛了過來,停在兩個人的身邊。於夏晚握握拳,怎麼忘了他的身份?這樣金嬌玉貴的公子哥,即使不會開車,總不會連司機也請不起吧。
她調頭就走,車駛離停車場的時候,秦捷那輛奔馳就跟在她後面,響亮地按了兩聲喇叭,箭一樣超了過去。「有錢了不起啊!他奶奶的!誰的車沒喇叭!」於夏晚大力往方向盤上一拍,小HRV不負所望地尖叫起來。
出城往東一直開,漸漸遠離城市燈火的喧囂。她今天開得很快,有點急於回到家裡去。
拐下大路,進小區,再拐起到自己家的甬道。該死的,一輛黑色奔馳堵在了進車庫的路,於夏晚把頭從車窗伸出去,看了看黑車,又看了看隔壁家二樓漆黑的窗戶。
喝涼水都塞牙縫,連你也來欺負我。於夏晚咕噥著跳下車看著奔馳車尾那個圓形三角的標誌,有踹上一腳的衝動。她氣呼呼地往隔壁家走去,經過奔馳車邊,車門突然打開。
「又見面了,夏晚姐。」
秦捷推開車門,他坐在駕駛座上,一條腿收在車裡,一條腿長長地踩在地下。
「你……」於夏晚愣住了,她盯著他足有一分鐘才明白過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夏晚姐,既然已經是鄰居了,怎麼著也得互致一下問候吧,你不是從小就告訴我做人要有禮貌麼?」
「秦捷,我已經按著你們的意思遠遠地躲開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何必這麼劍拔弩張?故人重逢不應該是喜極而泣的麼?夏晚姐,這些年你的脾氣倒是見漲。」
「我的脾氣不用你秦公子管。你把車讓開,我要回家。」於夏晚話說完突然想起秦捷不會開車,她嗯了一聲又說道:「司機呢?要不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
秦捷輕笑著關上車門,用遙控打開車庫門,隨即發動了汽車。於夏晚被奔馳車發動機的聲音嚇了一跳:「秦捷,你別胡鬧,快下來!」
秦捷按落車窗看著她:「夏晚姐,幾年不見,你以為我還不會開車嗎?」
「可是你色盲,怎麼開車。」於夏晚還記得,秦捷從小就是紅綠色盲,秦伯伯怕他出危險始終不讓他學開車,剛滿十八歲時的秦捷因為沒辦法考駕照,整天圍著車庫裡幾輛車抓耳撓腮。可眼前的秦捷熟練地把車開進了車庫,那架勢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秦捷又按下車庫的門:「早就會了,大哥教的,只是一直瞞著爸爸和你。」
於夏晚不說話,她不想跟別人談論這兩個人,尤其不想跟秦捷談論。牽扯到的所有人裡,秦捷應該是最無辜的一個。她苦笑著走向自己的車。
「夏晚姐,畢竟也在一起過了那麼多年,你就不想問問大哥的消息?」
他的消息?新宇集團這些年致力開拓北美市場,他應該在美國過著幸福的生活吧。也好,有一整個太平洋隔著,她才能安安生生地過了五年日子,她沒有勇氣把好不容易求來的平靜生活當作代價去換回他們的消息。只要大家都過得好,不就行了?
「秦捷。」站定在他面前,於夏晚昂起頭,他的個頭應該比秦浩還高,「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過去就都過去了,現在我有自己的生活,你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彼此能不能不再打擾?」
秦捷一直在微笑。他足比於夏晚高了一個頭,垂下眼睛看著她的時候,她能看見他濃密的睫毛:「看樣子,你現在過得很好。」
於夏晚深吸氣:「托你的福。」
「在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之後,你居然能生活得這麼愜意?」秦捷笑出了聲,他薄薄的嘴唇彎成優美的曲線。
一團糟?你們只不過是一團糟,卻不知道別人又是墮進了什麼樣的地獄?永遠有理由來詰問的,只是那些最虛偽的人。於夏晚看著秦捷英俊的笑臉,努力讓自己的身軀挺直:「我的生活輪不到你來質疑。」
「輪不到我,那誰又有這個資格?」秦捷欺近。
他的氣息太來勢洶洶,於夏晚抵擋不住,轉身往自己家走去。車庫門上的燈把他的影子長長地打在她腳邊。
「於夏晚,你就不想問問,為什麼我們會結束國內的大部分生意跑到美國去一呆就是五年?你就不想問問,既然已經走了五年,我為什麼現在又要回來?」
於夏晚站在自家院門前才想起來包還丟在車上,她快步走到車邊開門取包拿鑰匙。可是秦捷的聲音聽起來竟是莫名的淒愴,她的心沒來由地跳快一拍。
這幢雙聯別墅兩家的院牆是一道低矮的鑄鐵欄杆,欄杆邊栽著兩株紅色夾竹桃,現在正值夾竹桃的花期,濃綠的樹蔭裡全是絢爛燃燒著的夾竹桃花,即使在夜色裡也有種灼痛的感覺。
「你就不想問問……」
「我不想問!」於夏晚停住,看著離她最近的一枝夾竹桃,「我不想問。如果有可能,我但願不認識你們。秦捷,你在面對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一副債主的模樣,我於夏晚是虧欠你們秦家,可你們秦家也虧欠我,你們失去的不過是金錢,總有再掙回來的一天。我呢?我失去的是什麼?我父母的性命,你要用什麼來償還?」
「呵呵。」秦捷笑著走到院牆邊,隨手摘下一朵夾竹桃,「不如,以命抵命?」
「你說什麼瘋話!」於夏晚把鑰匙****鎖眼裡,向右邊一擰,門應聲而開。
屋子關了一整天總有點濕悶的味道,彷彿是想忘忘不掉、想沖衝不出的往事。四面八方層層疊疊包裹過來,縛住四肢。於夏晚跨進家門,反手用力一甩,把秦捷和清新乾淨的空氣全部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