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安以若怎麼也沒想到電視裡才有的劇碼有一天會在自己身上上演。當接到盛夏電話的時候,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本拒絕的話被她一句,「難道安小姐怕知道他的過去?」給堵了回來。反正已經知道他有過一段深刻的感情,安以若反倒不介意聽聽盛夏的版本。
於是,她去了。
良木緣咖啡廳裡一片靜寂,兩個女人迎面而坐。
無意識地攪著咖啡,安以若耐心地等待她開口。盛夏神情淡淡地看著她,忽然語出驚人,「你會離開他嗎?」
離開牧巖?面對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並沒有讓安以若情緒失控。她笑容有些淡,但仍堅定地說:「不會。」
盛夏不瞭解她,當然不知道她對感情有多執著。盛夏聞言怔了怔,然後微微笑了下,思緒飄遠,漫長的十幾年歲月,忽然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濃香裊裊中,安以若從盛夏口中獲知了牧巖與何書慧之間的一切。
何書慧是個清幽若菊的女子,他們是彼此的初戀。怎麼說呢,其實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
牧巖十五歲的時候何書慧搬進他所居住的小區。很巧的是,他就讀的中學就在她學校的隔壁。因兩家長輩是舊識,牧巖自然而然地帶著她上下學。後來他上了警校,她順利考進本市升學率最高的高中,他們之間的聯繫開始靠通信維持。直到她踏進大學校門,他們才確立了戀愛關係。
二十二歲的牧巖年輕衝動有幹勁兒,執行任務時胸口中槍,何書慧趕到現場,在他倒下時將他抱在懷裡,哭到暈倒。真正意識到他所從事職業的危險性,溫婉的何書慧一改常態,極力勸說牧巖退出警界從事穩定的工作,然而牧巖態度堅決死活不肯。這樣地僵持持續了半年之久,最後何家二老也出面干涉小輩間的感情之事。何父甚至直接找牧晟深談,希望能為他調動工作。牧巖怒極,與何書慧大吵一架,兩人情緒異常激動,終是不歡而散。後來何書慧以出國為砝碼做最後的抗爭,卻不料在去機場途中被向牧巖復仇的毒販綁架,當他趕到之時,她已中槍身亡。
葬禮時,一襲黑衣的他在她墓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面對何媽媽的打罵他默然承受。之後的一年是牧巖此生過得最渾噩的日子。他不肯回家,怕面對父母;他喝酒,沒有節制;他訓練,發瘋一般。
從起初的心疼到最後的憤怒,牧晟狠狠扇了兒子一耳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牧巖,你知不知道你為人子還有父母?你置我們於何地?難道你這樣書慧就能回來嗎?她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現在自責有任何意義嗎?如果你真愛書慧就抓住那個殺她的人,讓他得到應有的制裁!」
滂沱大雨裡牧巖頹然倒下,病了足足七天,醒來後他脫胎換骨。痛苦的經歷將他打磨得日漸沉穩,經過近一年的追查,他親手擊斃了殺死何書慧的兇徒。
那一年他去墓園看她,帶去她生前最喜歡的百合花,坐了一天沒說一句話。
縱是萬語千言,如今也已是枉然。
有時候,牧巖理智得令人費解,更令人心疼。
之後的幾年裡,他被工作和訓練佔滿。除了做臥底時出現過蕭然,在認識安以若之前,他的感情世界就像一張白紙,空空如也。
那麼沉重的過往,很快就講完了。當然,後半部分是盛夏不知道的,出國多年的她自然不知道牧巖是如何掙扎著走到今天。她看到的,是他的遺忘,她知道的,是他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她並不喜歡這樣費盡心機的自己。可當回國第一天就在銀科大廈外碰到久別的人與安以若擁抱在一起,內心深處塵封的記憶被瞬間喚醒,潛意識裡的破壞性人格開始一點點暴露出來,她根本控制不住。每每見到安以若,她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死去的表妹。她愈發恨安以若,所以一遍遍地斃她本是完美的設計稿,借此渲洩心底沉鬱的情緒。
可盛夏到底不是冷血,她內心深處比任何人都明白安以若是何其無辜,而她做的這些事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加醜陋,其實毫無意義。
她累了,恨得累。
想像著牧巖頹廢的樣子,想像著他如何一個人苦撐著從痛苦中走出來,安以若的心疼得厲害。她微微別過臉,將含淚的目光投向窗外,焦點在外面不知多遠的山多遠的水。
對於何書慧,他是深深愛著的,否則不會僵持了半年之久都沒有狠心地說出要分開的話,更不會經歷了長達七年的沉澱才走出陰霾。
原來,冷靜沉穩的性格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在經歷過那一場痛徹心扉,他才變了。而他的心,更是曾經被鮮血洗禮過。
驟然間,她已經分不清是在恐慌牧巖對何書慧的用情至深,還是更驚懼於與他的愛敵不過他們十幾年的感情。
A城的夜色依然那麼璀璨,一盞盞路燈灑下暈黃的光,照射著空氣裡微浮的塵土。安以若狠力踩下油門,車子箭一般飛馳而去,瞬間湮沒在暗黑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某些角落,充滿了誘惑。許許多多脆弱受傷的靈魂,在夜色與昏暗燈光的掩飾之下,縱情渲洩溫軟人性中狂野的一面。
安以若醉了,心智也變得模糊。
她枕著胳膊趴在吧檯上,遠遠望過去,單薄的身影悲傷而無助,與整個酒吧迪廳如火如荼的氣氛格格不入。
手機不停地嗡嗡震動著,她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來,放到耳邊。
「怎麼不接電話?在哪兒呢?」牧巖找了她幾個小時,去遍了所有她常去或可能去的地方,心急如焚,語氣便不自覺地嚴厲了幾分。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她忽然就哭了,哽咽而破碎地低喃,「牧巖,我怕我再愛你,也敵不過你們十幾年的感情……」
她似乎怕把握不住他整顆心,卻又忍不住心疼他多年來背負的沉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她那麼彷徨而無助。
她的哭聲混雜著動感極強的樂聲,聽在牧巖耳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抑鬱。他坐在車裡,心口一陣揪緊地疼,握住電話的手因太過用力骨節都有些泛白。勒令自己冷靜下來,他放柔了語氣,「聽話,別哭了。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當牧巖以時速一百二的速度趕到「天籟村」酒吧的時候,兩個眼角眉梢帶著地痞流氣的男人扶著安以若往外走,其中一個似乎欲伸手摸向她腰際。
眼底驟然湧起怒意,火氣以迅雷之速直燒到腦門,哪裡還有理智可言。他一陣風似的疾步衝過去,揮手就是一拳,力氣之大令男人摔出三米之外。
臨近的玻璃桌被撞翻,酒吧內驚叫聲四起。
「操!你他媽……」另一個男人即時發飆,將腳步虛浮的女人摟在身前,朝著牧巖叫囂。
順手搶過身側大勵手中的資料袋,啪的一聲狠力打在男人臉頰上,聲音沉冷地打斷他的話,「放手。」
男人被扇紅了半邊臉,嘴裡還不示弱,「敢和老子搶女人……」
話音未落,手中的女人被扯離了懷抱,同時,臉上狠狠地挨了一記重拳,隨後還沒等他爬起來,已被人揪住衣領提了起來,抬頭之時被牧巖冷厲陰寒的目光懾住,面露驚色,「大,大哥……」
「滾!」牧巖合了合眼,強壓下心口上躥的怒意,一把將他甩開。
保安聞聲湧了上來,扶起被打的客人,語氣極為不善,「怎麼回事?你們幹什麼呢?」
「警察辦案,所有人把身份證拿出來。」大勵正起臉色,將安以若扶回牧巖懷裡,即時亮出證件。
牧巖攔腰將安以若抱起,逕自走出「天籟村」。到了外面,她不安分地掙扎起來,牧巖由著她鬧,扶著她走到車邊。
不知是微涼的夜風令她清醒,抑或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喚回她殘存的意識,安以若分辨出身旁的人是牧巖。她仰起猶掛著淚痕的小臉,主動吻上他的唇,有些慌亂,有些急切。
她需要證明,他就在她身邊,從來沒有離開。
牧巖抱她更緊,緊到似是要將她摟碎在懷裡,回吻中交織著憐惜、眷戀、以及銘心的愛。
暈黃的路燈之下,一對戀人吻得旁若無人,纏綿入骨。
後來他將她抱回公寓,進門後轉身將她抵在門板上,伸手撕碎她身上薄薄的衣裙,激烈渴切地吻過她每一寸肌膚,渾然忘我地糾纏著她,似是要與她結合到天荒地老……
各有一段過往的他們終於還是遇到了感情路上的第一波風浪。對於七年前發生的事,牧巖沒有更好的解釋。他想,安以若需要足夠的時間消化他的過往,如同他當年也用了很長很長的時候沉澱下沉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