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牧巖在她接通電話的時候就醒了,他睜開眼晴,藉著病房內昏暗的燈光靜靜看著她,短短幾日,她似乎瘦了,臉上還沒有恢復紅潤,看見她微低著頭抿嘴笑,牧巖其實想說「醒了就看見你,真好。」誰知,話到嘴邊卻完全變了味。
安以若見他醒了,儘管看上去依然很虛弱,但見他語帶調侃,懸著的心終於歸位,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牧巖望著她笑,眼底劃過的那抹溫柔掩去了神情的疲憊,見她好半天不說話,他輕聲要求,「坐過來一點兒……」如果沒有那一吻,或許他還可以克制得很好,可是現在,他似乎管不住自己,他那麼想靠近她,想她在身邊。
情感的變化好像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面對安以若,牧巖再也回不到從前的自然。
聞言,安以若怔怔地往他面前移了移,然後他從被中輕輕伸出手,握上她的。
左手是溫暖的,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被他握著的緣故;右手是冷的,可以肯定的是心在掙扎,有些彷徨,也有些無措。
一切都開始亂了,不明白是亂,明白更亂。
不理是亂,理了還是亂,甚至很有可能亂上添亂。
氣氛凝滯,兩人靜靜望著對方,四目交凝,陷入長久的沉默,各有各的心事,百轉千回。
下意識回握住他的手,心尖驟然一顫,似乎握緊的是埋在深心處的疼痛。緊接著,一張英俊的臉清晰地浮現眼前,安以若渾身一僵,她在做什麼?她不可以。身體快速撤離,頹然放手,狠心地從他手中抽回,她別過臉故作平靜地說:「我幫你倒杯水喝。」
牧巖不語,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情緒像湧起的波濤,克制般將空落的手掌死死握住。
她是個一心一意的女人,她的心裡有別人,她或許對他有好感,但卻不是愛。他本不該如此,這對她而言,或許會覺得很難堪,至少不是心甘情願。
穩了穩心神,安以若轉過身搖高病床,小心地扶他坐起來些,將衣服披在他肩上,牧巖配合地任由她擺弄,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耳根,拳頭幾不可察地鬆開,他竟然抿嘴笑了:「不怕我了?」現在他也是上身赤裸,她雖然有些害羞卻和那次忽然闖進病房時的反應迥然不同,無論如何,他們的關係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
「啊?」病房裡太安靜了,她真恨不能暈過去,被他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不解地抬頭,腦袋卻不小心撞上了他的下巴,隨即聽牧巖絲了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放下杯子,她邊道歉邊去揉他的下巴,「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柔軟的手輕輕碰觸他的肌膚,牧巖渾身一僵,等放鬆下來抬高手覆在她手背上,抬眼望著她,聲音放得很柔:「以若。」
呼吸頓時困難,大腦停止了所有的思想,安以若咬著下唇,手一動不動僵在他臉上,怔然看向他,焦距卻似乎在其它地方,神色不勝悲涼,什麼都別說,我們或許還可以是朋友。
凝望著目光茫然的她,牧巖的心空蕩蕩的,莫名有點抽痛,伸出手臂攬過她的細腰,下一刻,她已被他重重帶進懷裡,「以若,我……」他忽然很想告訴她心裡的想法,卻仍舊有幾分猶豫,她才脫險,或許還有些驚魂未定,這個時候開口真的適合嗎?手臂微微收緊,讓她的臉輕輕貼在他頸側,牧巖欲言又止。
靜默了片刻,感覺到懷中的人不安地想要退卻,牧巖扣緊她的腰,更緊地將她摟在胸前,讓她感受到心跳,他沉聲:「別抗拒。」或許她需要時間確定心意,他可以等,可是此時此刻,他想抱抱她。心底的不安蔓延開來,牧巖覺得過了今夜,他們就不可能有機會這樣親密地靠在一起了。
低沉的聲音似是有些顧慮,卻又是那麼不容拒絕。雙手垂放在他身側,沒有再掙扎,但到底沒有回抱他,安以若的心很亂,幾次張嘴,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說:「你,你先放手……」感覺到摟在她腰際的大手滾燙的溫度,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見他不肯鬆手,她皺了皺眉,「你弄疼我了……」他的情緒不穩,連她背上受了鞭傷都忘了。
牧巖果然很快鬆開手,或許是牽動了傷口,他不得不放下右手,只是左手扳著她的肩膀,抬眼問道:「擦過藥了嗎?」對於自己的不冷靜,他心中是懊惱的,可臉上卻已經平靜下來。
安以若嗯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撥開他的手,「喝點水吧,你嘴唇乾得厲害。」話一出口才覺得曖昧極了,臉頰微微泛紅,她不自在將杯子遞到他手邊。
牧巖盯著她的臉,不說話也不伸手接杯子,安以若的手不敢著力,只是倔強地雙手捧著,似是和他較勁兒。
氣溫驟然降了下來,病房裡劃過長久的沉默。
「我手抬不起來。」就在安以若忍不住要說話的時候,牧巖終於出聲,目光牢牢鎖住她,然後像個耍賴的孩子一樣氣鼓鼓地靠回床頭。生氣是有些,誰讓她竟然躲避他的碰觸,但說得也是實話,胳膊一動就會牽動傷口,疼得厲害。
尷尬的空氣莫名散去,安以若瞪著他,不得不將杯子抬高了些遞到他唇邊。牧巖低頭的瞬間,她看見他唇邊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不由地搖了搖頭,原來男人也會任性,真是……
「怎麼不去休息?」喝完水,牧巖質問。
「睡飽了。」她當然不會說是因為擔心他而睡不著。
「飽成這樣?」牧巖擰眉,抬眼看向她的黑眼圈,「和熊貓沒啥區別。」女人不是最愛漂亮嗎,她不知道睡眠不足對身體很不好嗎?她會暈倒也是因為體力有些透支。
橫他一眼,安以若反駁,「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醜。」
「你這自我批評還挺中肯。」牧巖打趣,看了眼她的手:「右手刀口挺深的,千萬別使力,更不能沾水,否則好得慢還容易留疤。」他可能還沒發現,自己變得嘮叨了。
她點頭,見他沒絲毫睡意,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蕭然呢?她怎麼樣了?我問他們他們說不知道。」門外有兩名警察留守在醫院裡,安以若在去找護士給牧巖拔針的時候問過一次,答案當然是沒令她滿意,而且他們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犯人,於是,她放棄了追問的念頭,就等著他醒直接問他呢。
「照例她是該被送去監獄醫院的。」提到蕭然,牧巖神色一黯,她被捕了,在那種情況下,顧夜救不了她,最後放棄了。
「她的手好像傷得很嚴重,不要緊吧?」並不意外她被抓了,可她那無限的愛心又開始氾濫,早就忘了蕭然還企圖給她注射毒品讓她生不如死。
「那狼受過特殊的訓練,雖然不至於咬死人,可是她的手……」話說到這裡,牧巖的眼底湧動著複雜的情緒,或許他出手太狠了,如果不是他捏碎她的腕骨在先,或許她不至傷得那麼重,如果她因此失去那隻手,那麼他……牧巖已經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對於蕭然,他雖無心也無情,卻也不希望落得如此結局。
「對了,那狼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訓狼人到底是誰?臥底嗎?」這才是她最不解之處,情勢的逆轉似是超乎了她的接受能力,安以若很糊塗。
平復著情緒,將臉上莫名的黯然斂去,他說:「陳文生,就是訓狼人,在九鑽工作了兩年,因為訓過狼,終於在半年前得已接近顧夜。」調整了下坐姿,見安以若皺著眉表示不解,他耐心地解釋,「九鑽是雲南最大最有名氣的珠寶公司,而顧夜對外的身份是九鑽的老總,他很有生意頭腦,接手不過幾年時間,已經將九鑽推向了極盛,甚至形成了壟斷銷售。」想到被直升飛機救走的顧夜,牧巖握緊了拳頭,「都怪我反應太慢了,如果能在陳文生刻意接近你的時侯就發現他的異樣,或許顧夜就跑不了,他看著我們的眼神明顯不同,那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訓狼人該有的表情。」如果他能在他身上再多一點心思,不那麼防著陳文生,或許就不會錯失了機會讓顧夜逃走。
「顧夜跑了?」安以若訝然,顯然對於後來發生的一切是一無所知的。
駕駛直升飛機的侍從開槍打死了那隻狼,在顧夜爬上軟梯的時候,訓狼人不顧自身安危撲上去企圖抓住他,可是子彈不長眼晴,他連中數槍,終於倒在了血泊之中。急救車一路狂奔,與死神爭分奪秒,到底沒能搶回他的生命,還沒有趕到醫院,他就已經沒了呼吸。
警隊就這樣失去了一名同志,陳文生用鮮紅的血為自己的警察生涯和人生劃上了句點。
在這一場營救中,身為臥底的陳文生犧牲了。
牧巖微仰起頭,沉沉歎了口氣。像他們這樣生活在槍林彈雨中的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雖然有了十足的心裡準備,可是面對戰友的離去,依然難過不已。
生命有時很堅強,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很脆弱的。好像只是轉個身的功夫,人,就不在了。
感受到他沉重的心情,覺察到觸目驚心的淒涼,安以若沒再多問什麼,只是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陪著在他身邊,靜靜地任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一夜,格外漫長,卻到底還是在兩人的沉默中過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病房,為沉睡中的女人渡過了一層金色,安以若輕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眼珠轉了轉才發現躺病床上,她一骨碌爬起來,不小心碰到受傷的右手,驚呼一聲,疼得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牧巖穿著病號服推門進來,正好看見她坐在床上掉眼淚,大步走過來,將手中的食物擺在桌上,接過她的手,問:「怎麼了?很疼?」
她很想安慰他說不疼,可是不斷湧出的眼淚卻出賣了她,安以若只得點頭。都說十指連心,果然沒錯,疼得她冷汗都出來了。
聚緊眉心,牧巖憐惜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安慰道:「我剛剛問了醫生,她們說刀口很深,一周之後疼痛才會緩解一些,完全康復還得些時間。你別著急,平時千萬小心點,尤其是睡覺的時候別壓著了。」昨晚她疲憊地趴在床邊睡著了,牧巖想抱她回病房,無奈傷口實在疼得厲害,之前那一記擁抱已經讓他耗盡了渾身的力氣,最後只好請保護他們的警察幫忙,將神智模糊的她扶了回來。
怕他扯到傷口,安以若揮著細瘦的胳膊拍落他抬高的手,淚眼朦朧地責備:「你安份點別老亂動,我發現你可能有多動症,要不然怎麼就不能老實躺會兒。」見他不自覺皺眉,她罵他:「要是再扯裂了傷口,我就真不管你了,讓你自生自滅去。」
牧巖抬眼看著她,安以若臉上的淚痕還沒幹,神情卻透著倔強,樣子憨憨的好不可愛,他憋不住笑了,挑著眉問道:「如果我老老實實呆著,你打算怎麼管我?」她的手都傷成那樣了,他還真想知道她怎麼管他。
安以若面上一窘,正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病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
兩人同時望向門口,方隊喘著粗氣衝了進來,「牧,牧隊……蕭然,自殺了……」
眼前的人似乎怔了一瞬,隨即臉色立變,幾乎動怒,深呼吸,轉頭看著安以若:「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聲音不大,卻沉得令人不安。
她默然,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病房裡,轉頭將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牧巖去了很久,直到午飯時間都過了也沒有回來。安以若靜靜地趴在窗台上,臉上沒有表情,凝神看著遠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她聽到並不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安小姐,醫生說你沒吃午飯?」現在保護安以若的工作歸方隊負責,他送牧巖去了監獄醫院,又到隊裡安排好工作回來之後就聽醫生說安以若沒有吃午飯。
安以若回頭,笑容仿若是傍晚淡淡的天光,她輕說:「我不餓的。」
「牧隊交代一定得讓你按時吃飯。」方隊將手中帶來的食物擺在桌上,「多少吃一點補充下體力,否則就得打吊針了。」
「蕭然怎麼樣了?」
「之前情況似乎很危險,神智都不清楚了,只是嘴裡一直叫著牧隊的名字。」將碗遞到安以若手中,方隊如實回答。
握住瓷勺的手僵了一瞬,隨即又快速恢復正常,安以若低頭喝了一小口粥,沒再說話。
氣氛莫名冷了下來,方隊會在沙發上,而她,只是靜靜地攪著瓷勺,沒再吃第二口。
「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監獄醫院……」
半小時之後,安以若已經站在蕭然病房外,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牧巖身上,她看見他輕輕抱起蕭然,將臉埋在她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