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深夜,城市已經安靜下來,監獄醫院寂靜得令人隱隱生寒,牧巖雙手抱胸倚靠在病房內的座椅上,聽到腳步聲和低沉的說話聲,他皺了下眉毛,起身出來。
「這件案子不許你插手,馬上回醫院。」牧晟接到妻子的電話,十萬火急地從外地趕回來,還沒進家門就直奔醫院而來。這個兒子眼看著就要氣死他了,他還要不要命了。
牧巖微抿著唇,沒有接口,又聽父親大人命令道:「我已經打過電話,案子由李副隊接手,你現在就跟我走。」
「爸,我不會把這個案子交給任何人。」牧巖心情很沉重,眉頭緊鎖著,不顧父親已經怒火中燒,他不急不緩地說:「安以若是因為我才被扯進來,我必須救她。」
「你怎麼救?你才受了槍傷,就憑現在的身體狀況你以為你救得了她?她現在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告訴我,你要怎麼救,啊?」牧晟看著兒子,急火攻心,「我就是太放任你,早該把你調離警隊,你是怎麼答應你媽的,你做到了嗎?」
牧巖擰眉,坦然直視著父親,「對不起,爸,讓你們操心了。」對於父母,他是心存愧疚的,像他這種人,不可能不受傷,每每看到母親到醫院來照顧他時心疼得直掉眼淚,他也想過退離一線,然而,當他再次想到一個個無辜的生命受到威脅等待他去解救,他又馬上忘了父母的擔憂,他只知道,他無法漠視善良被踐踏,身為一名警察,他有責任更有義務;他只知道,用他有限的生命換取這個社會片刻的平靜。
他能做的並不多,但總比不做要好。
牧巖一直是這樣的心理,也始終遵循著這個原則走下去。
「沒人比我瞭解這個案子,而牽涉進這個案子的人也只有我熟悉,所以,我不能交給任何人。」牧巖歎了口氣,眸光中的無奈之色被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執著的堅定,「請您相信您兒子不是逞強,我不會拿群眾的生命開玩笑,而我,更不會當自己的命是兒戲。」沒有錯過父親臉上一閃而逝的掙扎,他繼續說道:「安以若現在一定是平安的,他們的目的不是殺她,即便動了殺機,也必然要等救出蕭然。除了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他的聲音極為平靜,彷彿只是與父親閒聊,所涉及的內容並不事關生死,「爸,讓我去,我一定活著帶她回來。」他必須說服父親,否則他走不出A城。
望著眼前高大英俊的兒子,他的目光堅毅冷靜,神情自若鎮定,牧晟的堅持幾乎要再次被瓦解,忽然想到電話裡妻子哽咽的要求:「老牧啊,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他送回醫院,他是我們惟一的孩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活下去。」於是,他緩和了臉色勸道:「兒子啊,不是爸攔著你,可你也替爸媽想想,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任務,你媽都嚇得睡不著覺,你每次受傷,你媽有多心疼。當初你不顧我們的反對選擇上警校,只要我說一句話沒有哪個學校敢接收你,別說特警,警界的門你都跨不進去。可爸沒有干涉你,我們尊重你的選擇,甚至對於你的升職我都暗中叫人壓了下來。」上前一步,將手搭在兒子肩膀上,他語重心長:「我們順著你,是因為我們不想束縛你的手腳。你的人生,你的未來,你是最有選擇權的。可是這麼多年了,你能做的都做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兒?」想到冰冷的子彈射穿兒子的身體,牧晟的眼晴都紅了。
因工作的特殊性,又加之牧晟的身份,牧巖其實很少回家,警隊裡只有大力和直屬領導知道他的背景,去年他漂亮地完成一件大案,明明有升職的機會,可他卻給父親打電話,讓他想辦法壓了下來,原因是他想繼續留在一線。
他沒忘記當時父親是怎麼罵他的,「牧巖,你永遠別回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他當然能理解老人家的憤怒,名正言順的升職固然是離開一線最好的方法,既可以繼續從事這個職業,又不用像現在這樣活在槍口舔血的日子裡,可是,他不是別人,他是牧巖,他太固執,也太執著。
目光移到父親臉上,隱隱看到他的白髮,他說:「爸,我沒忘了自己的命是您給的,更沒忘我是您和媽惟一的兒子。」父親向來少言,今晚說得這些其實已經壓抑得太久了,有無奈,有懇求,牧巖何嘗體會不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他溫和地笑了,將手覆在父親的手背上,平靜又堅定地說:「請您再給我點時間,我承諾過,只要十年,從警十年之後,您讓我怎樣我就怎樣。」他將人生中最寶貴的十年時間獻給國家和人民,十年之後,他也就該退下來了。其實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半了不是嗎?只要再堅持堅持,就過去了。
語落之時,父子二人默契地選擇了沉默。許久之後,牧晟的目光落在牧巖胸口,心疼地說:「你才受了槍傷……」似是說不下去了,他微微別過臉,感覺到牧巖重重握了他的手,牧晟沉沉歎息一聲,反手握住牧巖的手,叮嚀:「兒子,答應爸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人身安全為最先考量。」
他和妻子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他就倔,夫妻倆都不慣孩子,但卻很尊重他的意願,他報考警校他們雖然不樂意但也沒橫加阻攔,畢竟那是孩子一輩子的人生走向,他們不希望以後牧巖怨他們,可是當牧巖被挑中接受警隊特殊而嚴格的訓練,牧家二老終是沉不住氣了,全家人都來勸說,甚至是姨父姨媽,大小兩位表哥全來了,牧晟甚至動手給了兒子一耳光。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打兒子。
牧晟記得特別清楚,那天牧巖的表情也像此刻這麼平靜,他躲也沒躲,硬生生挨了他那巴掌,然後摸了摸側臉,抬眸看著父親,固執地說:「爸,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一句話,牧晟無從反駁,父子二人長久對視,他在牧巖眼中看到那抹堅定,合了合眼,終是歎息著沒再說什麼。
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再次選擇尊重。誰讓他不僅是他兒子,更是一名身擔重責的警察。他不能自私,哪怕他再捨不得。
牧巖緊緊握著父親的手,他長大了,父親老了,小時候他的手被父親牽著,現在,他已經可以回握住他整個手掌了。抬眼看去,他看見父親眼角的皺紋,鬢邊的白髮,心頭一酸,眼晴有點濕,點了點頭,他承諾:「我會的。」
站在樓下目送父親離去,在司機為他打開車門的瞬間,牧巖沉聲:「爸?」
牧晟轉身,涼夜的風將牧巖的話清晰地送進耳裡,「謝謝您!」
牧晟笑了,欣慰的那種。然後擺了擺手示意他進去,坐上車走了。
牧巖低著頭在外面站了很久,像個罰站的孩子。
良久之後,他彎唇扯出一抹笑,轉身回到病房。
牧巖換了藥進來,蕭然醒了,知道有人進來她也不理,只是失神地直直盯著壁頂,目光茫然。
坐在她床邊,他問:「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見她不說話,他倒了杯水,扶她坐起,遞到她唇邊,「張嘴。」
蕭然將目光移到他英俊的臉上,然後無言地伸出手臂抱緊他的腰。
牧巖擰眉,她聽到他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堅定地推開她,攤開她的手將杯子放上去,「蕭然,別這樣。」
「啪」的一聲響,杯子被她砸到地上,同時也掙斷了她的心弦,蕭然面目猙獰地低吼:「牧巖,我想讓你親眼看著她死。」咬牙切齒般的恨意從她眸底迸濺了來,為什麼他能這麼無動於衷?為什麼他這麼冷血?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見他抿唇不語,蕭然頹然躺下,沉默片刻空幽地吐出一句話:「安以若早就不在A城了,那些傻子就算把A城翻過來也找不到她。」她輕聲笑,眼眸垂下時臉色平靜得猶如一攤死水。
牧巖默然,這點他想到了。據他估計,安以若該是在失蹤當天就被帶離了A城,他們不會傻的潛伏在這裡等著警方的人搜過去。所以,他並不意外。
「我帶你去,我們一起去雲南。」蕭然睜開眼,目光突然變得深沉,看著牧巖輕聲說:「你知道我可以輕而易舉找到她,可你們卻很難。十天,如果十天之內我沒有平安回去,她肯定會死。」這是「家族」的規矩,當她獲知安以若失蹤的消息她就知道自己很快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十天之內她無法脫身,她和安以若都得死。
停頓了會兒,蕭然聲明:「你一個人,誰都不能同行。」他同意她就帶他去,至於能否救得了人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他若不答應,她就擔下一切罪名,大不了一死,她無懼。
牧巖冷眼看著她妖艷的笑,暗沉的目光愈漸凌厲,斂神垂下眼,他說:「我來安排,我們明天就走。」這樣當然極為冒險,蕭然的落網本就艱難,如此一來明顯是縱虎歸山,可他,別無選擇。
女人冷傲地大笑,原本清麗的面容變得扭曲而醜陋,笑夠了,她冷聲說:「牧巖,你以為你可以活著回來?」是的,她不打算讓他活著回來,他要救安以若,她會和顧夜聯手殺了他們。
他只是望著蕭然,定定的,牢牢的,那種眼神,暗沉得猶如漆黑的夜,然後,緊崩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牧巖竟然彎唇一笑,她聽見他悠悠說道:「我向來有信心。」此行確實冒險,可也不是全無把握,面對強敵,牧巖從不輕視卻更不會妄自菲薄。安以若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勇敢和聰慧他是親眼見過的,他相信她一定可以撐到他去,只要他去了,一切就是另一番局面。
他相信她。他相信自己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