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本來行程一日的春遊,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我們一行人被困在山頂小旅館,被迫度過了一個飢寒交迫沒有手機信號的慘淡夜晚。
而等我灰頭土臉回到學校,幾乎所有朋友都等在我宿舍門口,一字排開,人人都用很詭異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我,死寂幾秒後,尹瑞走出人堆,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一開口竟是呵斥我,「桃花,你這次玩大了。」
「啊?」我升騰起不祥的預感,卻仍在狀況外。
莊子然默默拿下我的行李,搭著我的肩,湊到我的耳邊道,「陸蕊鬧自殺,吞了半瓶安眠藥。」
全身一震,我手上的農特產晃了晃。
林北北跳出來暖場,「沒事沒事,沒死,就是跟死豬一樣,多睡了幾個小時而已呵呵呵呵。」
現場沒有一個人因為林北北的冷笑話而笑出聲,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眼光逼視呆若木雞的我。
我腦中五雷轟頂,額上竟浮出一層熱汗,這個消息實在太過愕然,而大家的表情再明顯不過:陸蕊的自殺,八成與我有關。
我六神無主地掃視一圈眾人,葉知秋不在。
而在我發愣間,尹瑞已走上前,拖著輕飄的我往外走,「去醫院的路上你最好想好怎麼解釋這一切,陸家還有葉家已經亂套了,陸蕊醒過來以後又尋死覓活,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要將你千刀萬剮。」
我只覺得渾渾噩噩,大腦空白一片,短時間接受不了太多信息,「為……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做了什麼她那麼恨我?」
尹瑞驀然回頭,挑了挑英氣的眉,語調也高了兩分,「做了什麼?醫院裡那位小姑奶奶口口聲聲你使美男計,派了個男人勾引她,不但勾引她還要強暴她。你說你做了什麼?」
「她胡說,我哥才不是那種人。」一派胡言,我氣憤之至,脫口而出。
尹瑞的眸一暗,幽幽地盯視我,讓我無所遁形,「你終於承認了。桃花,你睚眥必報的個性,讓我很失望。」
尹瑞話一出口,我只覺全身被春水一淋,澆頭灌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尹瑞,無論你信不信我,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用什麼美男計,也沒有派我哥去勾引她,我是無辜的。我可以解釋。」
尹瑞將我塞進他的車,滿臉陰沉地飛馳出校門,「把所有經過都告訴我。」他轉頭直視我,「所有!」
去醫院的路有些堵,我把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大意就是魏易揚無意中認識陸蕊,想要試探試探她對葉知秋的情意,沒想到十幾年的感情也不過窗口的紙糊,脆弱得很。
我心裡仍舊一派天真,取出手機要打電話給我哥,讓他這個當事人出面解釋一番就好,不料尹瑞又一盆冷水潑來,「聯繫不上他,事務所的人說他昨天出國了。半夜走的,據說朋友出事了。」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惶然不知所措,轉頭藉著後視鏡端詳自己的臉,已經蒼白如紙。
事情有些棘手。
喉嚨有些乾燥,「葉知秋怎麼樣了?」
「陸蕊昏睡了一天一夜,他也一天一夜沒合眼,我們也聯繫不上你,他現在是眾矢之的,陸蕊他爸甚至想報警,知秋他爸攔住了,說要等當事人來了再說。」
尹瑞靜靜陳述混亂不堪的場面,我只覺得涼意從腳底蔓延全身,殘酷的事實讓我全身無力,我望著越來越近的醫院大樓,有救護車嘶鳴而過,竟有種跳車逃跑的衝動。
我心神不寧,但一想到葉知秋在醫院飽受家長苛責,我雙拳攥緊,為了他,我不能臨陣脫逃。
輕飄飄地下了車,尹瑞拖著行屍走肉般的我進了住院大樓,聽著到達十二樓的電梯聲叮鈴響起,我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直覺自己在赴一場死刑,每走一步,心劇烈地蹦跳一次。
尹瑞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緊了緊,似乎是鼓勵我,我朝他虛弱地笑一笑。
我遠遠就看見幾個人站在走廊那頭,葉阿姨一身白大褂,表情肅沉,站在她對面的是男人依靠在窗台上,抽著煙,繚繞的煙霧後一張深沉的臉時隱時現,陌生的女人正在拭淚。
我的心突突狂跳,他們必定是陸蕊的父母。
我沒有看到葉知秋,離他們還有五步之遙的時候,我再也走不動,只是驚慌失措地注視著亂成一團的長輩們,嘴角牽動了一下,可還是什麼也沒喊出口。
葉阿姨首先看到我,有一兩秒的猶豫,輕喊了一聲,「桃花……」
那個剛才還在沉悶抽煙的男人,我猜是陸蕊父親,聽到葉知秋父親喊我名字,突然神情凌厲一變,甩掉煙頭,氣沖沖朝我走來,那暴怒的表情讓我不自主地退了一步,他厲聲道,「你就是那個桃花?小小年紀就想著害人,你差點害死我女兒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做出這麼陰險狠毒的事情,你父母怎麼教你的?」
見他暴跳如雷,我有些怯弱,但還是開口替自己辯白,「叔叔,這中間又誤會,我沒有……」
「誤會?你來,來看看我女兒現在什麼樣子。」
說著,陸蕊父親已上前用力拽住我細弱的胳膊,要把我往病房門口帶。
尹瑞一把扯下他的手,把我推到他身後,義正言辭道,「陸叔叔,這其中有誤會,我們還是要聽聽桃花解釋。」
陸蕊父親正在興頭上,不耐地揮一揮手,「尹瑞,這裡沒有你事,你走開。」
「老陸老陸,不要激動,他們都還是小孩子,我們聽他們仔細說說。」不知何時出現的葉叔叔匆忙上前攔住陸蕊父親,耐心勸著。
陸蕊父親退到一旁,眼眶突然濕潤,蒼白的鬢髮更添幾分老邁和淒涼,「老葉,我就這麼個女兒,我就這麼個女兒啊……」
場面有些混亂,我有些發懵,傻傻站在尹瑞身後插不上嘴。
葉阿姨沒有攔住陸蕊母親,她怒髮衝冠,站起身抓住我,指甲深深嵌進我的肉裡,痛得我倒吸一口氣。
糊掉的妝裂成一塊塊,襯著血紅的唇,越發猙獰,「我問你,那個男人是誰?是誰?他有沒有把我們蕊蕊怎麼樣?啊?你說話啊。」
我慌亂地盯著她,眼見陸蕊母親揚起右掌,就要向我襲來時,一雙熟悉的手橫空攫住了她的胳膊,我知道這雙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是天生的醫者的手。
葉知秋神威凜凜地站在我面前,我怔愣地望著他令人安心的背影,他實踐了當初對我許下的諾言,在颳風下雨時,替我擋風替我遮雨。
但此刻的他,我竟覺得有些陌生,也許是我的錯覺,他週身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冷意。
現在的他有些不一樣。
「方阿姨,對不起,我沒有管教好我自己的女朋友,讓她闖了大禍,請阿姨放心,我會好好教育她的。」
「就是就是,蕊蕊媽,我媳婦沒管教好,對不住了,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的,現在年輕人太不懂事了。」
一直旁勸說的葉知秋母親也忙不迭圓場,憂心忡忡地朝葉知秋使個眼色,暗示他帶我速速離開。
葉知秋並沒看我,冰涼的手攥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尹瑞深沉地瞥了我和他一眼,抿著唇退到一邊。
我腳步凌亂地跟在葉知秋身後,心裡稍稍安定一些,可又隱約覺得,太過平靜,平靜到令人不寒而慄。
我只覺得自己如風中的落葉,肅殺的風一陣接著一陣吹來,在顛簸中我渴望一點點寧靜安逸,我渴望他的擁抱。
但他沒有給我。
他將我帶到電梯旁的一個無人小空間,窗外春光四溢,我和他無言對視幾秒,他佈滿紅色血絲的眼蘊著巨大的怒意,而這股怒意正大浪滔天地湧向我,吞沒我
「你認識那個男人對不對?」他劈頭就沉聲問我。
我只覺得他深幽的眼神太過陌生,怔住,困難地點點頭。
「你也知道他幹了什麼對不對?」
他說的全是事實,我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唯有垂首再點頭,但隨即想到自己的承認容易造成誤解,忙揪著他的手喊冤,「葉知秋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哥不是那樣的人……」
他驀地冷笑,陰冷絕望的眼神將我活生生撕裂,卻又劃過難言的苦澀,「桃花,你讓我很失望知道嗎?為什麼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蕊蕊只是個小女孩,雖然她還不懂事,可是也不值得你用這樣的手段對付她,這不是小聰明,這是不折手段你知道嗎?」
我在他眼裡竟然如此齷齪?
我搖著頭眼淚一顆顆滑下,難以接受這個有著冷颼颼的葉知秋,也難以接受他眼中不堪的自己。
我滿心的不甘,抹了把眼淚停止哭泣,淒楚地喊著,「葉知秋,你竟然不給我機會解釋,我說了,事情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根本沒有想過對付陸蕊,我哥只是無意中認識她而已,我哥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太可笑了,你們不能只聽陸蕊在那胡說八道。」
「好,你說,我給你解釋的機會。」
他吸了口氣,「我要知道一切。」
我醞釀了一下,深呼吸後說道,「陸蕊在我哥事務所做兼職翻譯,我哥聽我提起過她,所以約她吃了幾頓飯想試探一下她對你的感情,只不過陸蕊馬上喜歡上我哥了,我哥沒有再和她有來往,你看到他送陸蕊回家那次,其實事務所加班太晚,他送了三個女孩子,陸蕊是其中一個。」
葉知秋狂亂地掃了一眼窗外,眉蹙緊,「試探?我真不敢相信,你哥就這樣玩弄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他低頭,凌厲的眼神盯視我,「而桃花,你縱容你哥的亂來,你巴不得蕊蕊喜歡上別人,不再給你找麻煩對不對?整件事你睜一隻眼閉一眼,對不對?」
他罕見的咄咄逼人讓我無話可說,事實上,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想對著他責備的臉,我忍住快藏不住的眼淚,雖然眼前水濛濛,我卻倔強得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我感到委屈,沙啞地說,「我是抱著這種想法沒錯,可是陸蕊她就沒錯嗎?什麼使美男計,什麼勾引她,全是胡說八道,她瘋了,她栽贓嫁禍我。」
葉知秋俊眼一瞇,冷意滲出,高聲斥我,「桃花,事到如今你居然說這種話,是,她鬧自殺,她確實是瘋了,可她為什麼會瘋?你不負責任的哥哥把女孩子的感情當兒戲,他在玩弄她,而你是幫兇!蕊蕊如果死了,那麼你們就是殺人犯你懂嗎?」
他用不可思議的冰冷眼光打量我,似乎是在重新認識我這個人,「桃花,我可以容忍你的那些小聰明,但不能接受那些損人的把戲,並不是所有人都堅強,有很多人都是不堪一擊的,你的同情心哪裡去了?」
他冰冷如骨的表情讓我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葉知秋,你說什麼?你認為我在玩損人的把戲?」我高聲尖叫,「你的蕊蕊妹妹現在口口聲聲我哥強姦她,我哥你見過了吧?他一個貴公子強姦她一個小女孩?她才是在玩損人把戲,我問心無愧!」
「還有,你說對了,我的同情心被狗吃了,我從來就不會同情陸蕊這樣的女人,全世界欠她似的,你知道她的不堪一擊是誰造成的嗎?是你,是你!!!」
他的表情蒼白平靜,而我則歇斯底里,「你縱容她,你讓她長不大,她的壞脾氣全是你造成的。你永遠讓著她,她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他顯然已經疲憊至極,憔悴,聲音沙啞,卻不看我,「你回去吧。我現在沒有心情責備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他的決絕讓我一陣心痛,我強迫己平心靜氣,「我哥出國了,等他回來,自然會還我和他一個公道。」
說完,我高昂下巴,如一隻驕傲的孔雀離開,而在電梯門合上的霎那,我當著其他兩個陌生人的面,滑下,掩面無聲啜泣。
面對陸蕊父母的厲聲指責,我問心無愧,眼淚始終倔強地不肯留下。
而當面對葉知秋,溫潤如他,不分青紅皂白指責我,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為了另一個他在意的女人,想到這裡,我哭得不能自已。
眼淚像線般一顆顆滑落,我在路人的注目中邊走邊哭,守在門口等我的尹瑞見我,立即朝我走來,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撲到他懷裡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