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夏天最後的台風呼嘯離去後,全國的大學新生開始陸陸續續奔向屬於自己的象牙塔校園,歡天喜地得開始四年的大學生活。但所謂大浪淘沙,最失意的莫過於我們這些留在孤島海灘上的失敗沙粒,仍舊困在高復鐵籠裡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做題做得昏天暗地面色蒼白不說,還要眼巴巴得看人家奔學堂,惆悵中,也只能無奈搖搖頭,低頭繼續手中永遠做不完的題目。
失敗是失敗者的墓志銘,但墳墓下,枯死身體裡盤踞著不屈的靈魂。
9月第一天的夜自修,我在瘋狂做題的時候,流鼻血了。手忙腳亂得接過同桌遞過來的紙巾,我捂住流血不停的鼻子,在後桌同學的幫助下,後腦靠在她桌上止血。面無表情得看一眼手上的殷紅血跡,我轉頭想看那片沉沉夜海,可跳入眼的,只有被鐵柵欄肢解的黑色夜空,那一瞬間淒涼湧上心頭,什麼時候,連看夜海也成了奢侈。
於是我轉過頭來盯著斑駁的天花板,鼻血仍然汩汩外冒,我不免自嘲,這年頭,廣大的女同胞都因處女膜破裂而流血,而我呢,是因鼻膜破裂而流血,都是流血,但因為部位不同,而不能融入時代的滾滾紅潮。
第二天我捧著飯盒在長廊上排隊等待買菜,無聊時暗暗觀察身邊的同胞們,發現不少剛來時面色紅潤的女生,已經被折騰出菜色。想到又要吃土豆,我空空的腹頓時就飽了。於是我掏出手機發短信給葉知秋。
“我大前天吃了土豆燉雞肉,前天中午吃了土豆燉牛肉,昨天吃了土豆燉豬肉,所以你猜,我今天中午會吃什麼?”
一分鍾以後,葉知秋的短信來了,“土豆燉羊肉?”
“錯,再猜。”
“總不會是土豆燉人肉吧。”
“又錯,今天是魚香肉絲。”
“…………”
擺了葉知秋一道讓我樂翻了天,我拎著飯盒看著短信笑瞇瞇得回教室的時候,一個嘹亮的男聲喊住了我,“陶花源,你是陶花源嗎?哎呀媽啊你是陶花源嗎?”
我納悶得停步轉頭,只見一個臉上有幾顆青春痘的單眼皮男生朝我揮揮手,穿著紅色灌籃高手的T恤,臉上掛著激動不已的笑,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看起來十分可愛。我站在原地只眨了兩下眼,他就已經飛奔到我面前熱情得說,“你陶花源吧?A中的?哎呀媽啊他鄉遇故知了,還是名人呢,我也是A中的,我叫邱克文。”
這單眼皮校友的熱情足以融化整個塞外冰川,我也為之感染,咧嘴笑,“你好你好,居然在這鬼地方遇見校友了,我都快兩眼淚汪汪了,走走,我請你吃魚香肉絲去。”
一提到“魚香肉絲”,邱克文無限惆悵得望一眼不遠處打菜的大媽,堅定得表示,“只要不吃土豆,讓我吃什麼都行。”
邱克文這人十分的有意思,所以這頓午飯我吃得津津有味。他是個話嘮,熱愛傾述,不說話時靜若處子,說話時唾沫星子劈天蓋地,有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的非凡才能。
他嚼著飯噴著唾沫星子說,“不行不行,你必須叫我老邱,但是我不能叫你桃花,哎呀媽啊那樣我就吃虧了,我也必須叫你老陶,現在是男女平等的年代,我們稱呼對方也要注重平等,平等是時代的主題……”
我悄悄把飯盒離得遠些,徒勞地躲避他的唾沫,反抗著,“那我叫你小邱總可以吧,你也叫我小陶,老陶不太符合我的青春氣質,我爸的同事都叫我爸老陶,我要成了老陶,不就和我爸成同輩了。”
他擺著手義正言辭,“不行,老邱才能襯出我成熟的個性,我不是毛頭小子了。”
我一口飯差點堵在喉管裡下不去,不禁回想去年魏叔叔私會時髦女郎後東窗事發,哆哆嗦嗦得在我家躲到十一點,後來借酒消愁,喝掉我家半瓶白酒,醉成一灘爛泥。後來素有母老虎之稱的魏阿姨殺上門,魏叔叔開始發酒瘋,大著舌頭喊魏阿姨小名,“小倩,倩,倩倩,我沒醉,我真沒醉,你看我還會唱國歌。”
拉扯中他開始嚎唱國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沒有尾巴,一只沒有眼睛………”
那個晚上我家一片狼藉,過後我媽警告我爸偷吃槍斃的同時也不忘提攜我,“說自己沒醉的人必定是醉了,就好像一個人口口聲聲說他是好人的時候,你必須留心,他說不定剛做過壞事。就比如你魏叔叔,前天剛跟媽強調說他的眼裡只有小倩,可是事實證明,他昨天約會的女人也叫小倩,瞧瞧,偷腥的技術多麼高超。”
我由我媽的“說自己沒醉的人必定醉了”這個邏輯,推導出邱克文仍舊乳臭未干,但礙於他裝成熟裝得如此賣力,我也不好打擊他脆弱的少男心,於是笑笑說,“是,老邱你……成熟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發短信給莊子然和林北北,問她倆可曾知道邱克文這號人物。發完短信不到一分鍾,短信聲音同時炸響,兩人不約而同得鄙視我的孤陋寡聞,連“高考脫星”都不認識,真是辜負了A中這片紅艷艷的八卦土壤。
我恍然大悟。原來邱克文就是轟動一時的“高考脫星”。
我們高考那一會,八卦迭出不窮,我貢獻了一點,邱克文也貢獻了一點,我們男女各半邊天共同撐起了八卦的天空,是典型的犧牲小我成全大眾。
事情是這樣的,高考體檢時,邱克文與一排男生穿著內褲站在一個女醫生面前,結果一個男生姍姍來遲,邊跑邊脫衣服,一路這麼脫下來,跑到醫生跟前的時候,上身赤膊下身還穿著條褲子。那哥們又跑又脫的,雙管齊下,體力上有點虛脫,於是就站著先喘口氣,不急著脫褲子。女醫生可就不樂意了,估計也是未婚大齡女性,有些饑渴,今天上級派她負責高考男生的體檢工作,理論上是一項千古難尋的福利,畢竟是有光澤有彈性的年輕身體嘛。
那個男生還是個帥哥,但脫了一半的帥哥最讓人心煩意亂,女醫生為了自己的福利,於是黑著臉低頭命令他脫掉褲子,“快點,下面的脫了。”聽口氣就很饑渴。
女醫生是低著頭面向大家說話,於是在場諸多幾近赤裸身著內褲的男生,人人的臉都抽搐了一下,遲疑得不敢有動作。但人智商的差別就在這種關鍵時候體現出來了,靜若處子的邱克文緩緩剝下了自己的內褲,爾後現場一陣抽氣聲,女醫生抬起頭來的時候驚呆了,在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眼睛都看直了。
福利,勤勤懇懇工作換來的千古一見的福利呀。
邱克文從此淪為年級笑柄,得一外號“高考脫星,”但他天賦平平,只是一脫成名,所以紅的程度比我低一點。據說邱克文因為此事消極到極點,懊惱於自己青蘋果般的干淨身子就這麼呈現在陌生老女人面前,感覺虧大了,於是噩夢連連以致一蹶不振,終於高考失利,進了高復集中營。
而更重要的是,邱克文不僅開始高復,還開始恨起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尹瑞,他就是那個邊跑邊脫最後脫到只剩一條褲子的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