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小姐 第21章
    第21章

    那三天,我每天給大伯變戲法似的換早餐,第一天是中式的,第二天中西式的,第三天是西式的,使得吃慣了中式早餐的大伯十分新鮮,吃得極其滿足,當然也更加的不好意思。第三天,他把早餐盒輕輕擱在桌上,眼睛瞇成了一條可愛的縫,朝我擺擺手道,「桃花,來,先別急著走,跟李伯伯說會話。」此時大伯和我已經熟稔得如忘年交,約定好他叫我「桃花」,我喚他「李伯伯。」

    我心說我等了三天就等你這句話呢,於是我慇勤得搬把凳子坐下,還客氣說道,「李伯伯,您先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伯伯低頭吹走茶水中的霧氣,再細細抿一口,佈滿皺紋的臉隔著一層濛濛水霧進入我的眼簾,給人不可小覷的感覺,他果然沒有寒暄,直接進入正題,「桃花,別看李伯伯年紀大了,字也沒認全,不過咱們中國人那句無功不受祿的老話還是知道的。想要伯伯幫什麼忙,說吧。」

    我始終是個崇尚委婉藝術的學者的女兒,縱使「我想要那張照片」這句話已經守在喉嚨口,隨時準備呼之欲出,我還是決定委婉,再委婉些。於是我笑盈盈道,「伯伯,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就給您帶早餐唄。」

    伯伯又抿一口茶,樂呵呵了,「行了,你這孩子就嘴麻利,客套話一套一套的,瞧你這骨碌轉的眼珠子,我就知道算計我呢。說,不說你伯伯我就不幫了。」

    我嘀咕著,遇上老薑了。於是我挺直了自己的腰板,放棄委婉選擇開門見山,「李伯伯,我要櫥窗裡那張照片。」

    李伯伯詫異,「就那麼喜歡那張照片?」

    我點頭,波瀾不驚得撒謊,「是,因為我平時不上照,那張照片卻把我拍得很漂亮。」

    李伯伯扶了扶老花鏡,端詳了我半天,「你這丫頭臉就巴掌大,怎麼可能不上照。」他把臉一沉,「又想唬你李伯伯是不是?」

    我心中警鈴大作,糟糕,遇上遁世的老薑精,出乎意料的不好忽悠。我畢竟還只是塊小姜,臉開始火辣辣,訕訕得低下頭,小聲吐露真相,「我……我喜歡照片裡面的男生,這是我跟他唯一的合照。」當我把頭抬起來的時候,我無奈得撇撇嘴,朝著望著我的李伯伯憂傷坦白,「李伯伯,就快高考了,我成績又不好,我……快看不到他了……」

    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真情流露比任何的耍心機更能達到勝利的彼岸。

    那天傍晚放學後,火烈鳥般的朝霞仍然守候最後的關於光明的堅持,於是光明仍在。我和李伯伯站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裡,他掏出了我饞涎很久的櫥窗鑰匙,鑰匙緩緩轉開,只聽「嗒」的一聲,我頓時覺得世界都清明了。

    我不死的愛情掙脫了水晶棺材的束縛,又再度回到我手中。

    我緊張得四下張望後,瞪大眼看著他粗糙的手從櫥窗上取下照片,然後櫥窗再度緊合。李伯伯把照片捏在手上,戴上老花眼鏡細細看照片上的我和葉知秋,好半天不吭聲,之後如老牛悶哼,「喜歡這小子?」

    我並肩站在他身邊,視線一直膠在了照片裡葉知秋淺笑的臉,堅定地點點頭,「嗯,喜歡他很久了。」之後我狐疑得偏頭問,「李伯伯,你是不是要批評我?」我鼓著腮幫子,一臉執拗,「喜歡人又沒錯。」

    李伯伯仰天一聲長歎,滄桑的臉掩不住感慨,「桃花啊,李伯伯不批評你,李伯伯也年輕過,也喜歡過人。」之後他把照片遞給我,語氣卻有輕鬆,「不過李伯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就偷偷喜歡人家,才不像你這丫頭,還跟老人家使心計,一肚子壞水。」

    我欣喜若狂得接過照片,牢牢揣在懷裡,朝李伯伯燦爛一笑,哄著他,「李伯伯,我這可是摻了蜜的壞水,您看您不是喝得挺開心的嘛。」

    夕陽下,一老一小站在染紅的天空下哈哈大笑。彼時,夜來香正傲然綻放,飄出一股心心相惜的清香。

    拿到照片的第二天,我照常給李伯伯送早餐,言語之中還是有些忐忑,畢竟櫥窗是他老人家負責的,怕給他惹禍。他老人家則是稀里嘩啦得喝著豆漿,大手一揮,一句「我老人家有數」就趕我出了傳達室。

    櫥窗裡少張照片的芝麻小事還是引起了高三年級女生的注意。大家眾說紛紜。我看似處變不驚得安坐原位聽她們議論,其實非常焦灼。但之後聽說李伯伯告訴校方,前一天他虛掩著門打瞌睡,聽到門似乎吱嘎響了一聲,看起來有人動過了他的鑰匙,把櫥窗裡的照片給取走了,真是防不勝防。

    學校本來就不把這種芝麻小事放在眼裡,因為這種事太多了,校史上有的是吃飯吃著吃著就把對面陌生人的紅燒肉塞進自己嘴裡的天才。天才和變態,其實也就一塊紅燒肉的區別。

    雖然學校又印了張照片貼在原位,並順便給李伯伯發了些獎金壓壓驚,女同學們卻還是緊抓此事不放。

    事情發生後的第四天,午飯後的閒聊時間,我們班上的女生們圍著我,眼睛發光發亮如螢火蟲,嘰嘰喳喳得議論開來,炸得我腦門嗡嗡一片。

    「桃花你有沒得罪誰?」

    「那還用說,桃花肯定得罪誰了,專偷她和葉知秋的照片。」

    「桃花你出門可得提防那小偷。」

    …………

    我心裡咕噥著,小心什麼,小偷就在你們跟前呢。我睜著無辜的大眼看著四週年輕懵懂的女孩的臉,有的眼中泛著同情,有的透出隱隱的嫉妒,感歎世上的臉才是萬花筒,看得人眼花繚亂。

    此時有個酸酸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桃花,要不讓尹瑞保護你吧。」話音剛落,女生們都不懷好意的笑作一團,引得三兩個男生皺了皺眉。

    尹瑞?我豁得想起這個人的嘴臉來,心窩裡竄起一把火,原因無他,只因為尹瑞智商逼人。他猜出了我就是盜取照片的嫌疑犯。

    那天我又在放學的樓梯口遇到尹瑞,他蘊著笑望著我,劈頭就來了一句,「桃花,把照片放哪了?床頭嗎?」

    我的心咯登了兩下,重重得咯登了兩下。我悔恨不已,自從我認識這個人之後,我的心就時常處於咯登狀態,真是要命。

    我掩飾自己的心虛,一臉無辜得問他,「什麼照片?」

    他的笑含著譏誚,「什麼照片你還不知道嗎?」

    我一聲冷笑,看似理直氣壯道,「我要知道了我還問你?」

    然後我很鎮定得落荒而逃。

    我恨尹瑞恨到心坎裡,心間電火一閃,浮起些主意。

    我不整死你我就不是桃花。

    這時林北北笑完後,一臉困惑得喃喃著,「唉,到底是誰拿了照片呢?到底是誰呢?我好想知道啊。」說話間女同學們都齊聲應和,想來心裡面那些好奇的蟲子使勁抓撓著,很是難受。

    她們七嘴八舌的討論間,我不急不緩得插嘴,「會不會不是針對我,是針對葉知秋的人啊。」

    莊子然啐了我一口,對我嗤之以鼻,「怎麼可能,葉知秋是出了名的完美,怎麼會有人針對他?」

    我攤攤手,喝了口水,「嫉妒唄。」

    所謂點到即止,之後我就不再參與話題,靜靜得等她們七嘴八舌。

    「誰會嫉妒葉知秋啊?」

    「女生肯定不會,肯定是男生。」

    「男生裡誰會嫉妒葉知秋?」

    ……………

    「……尹瑞啊。」不知是誰大叫一聲。

    「怎麼可能?」我睜圓大眼適時出聲,詫異得問著,在關鍵點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百分之百是他。」有人語氣斬釘截鐵。

    女同學們豁然開朗了。大家的結論是:尹瑞不爽葉知秋。

    她們的邏輯是這樣的,葉知秋與尹瑞是本年級兩大絕頂極品,綜合來看,尹瑞的外在勝一籌,但葉知秋作為一個美男子,卻擁有一顆無人匹敵的大腦,尹瑞的成績雖然也是名列前茅,但是綜合來看,葉知秋更適合當男一號。而現在無敵美少女桃花出現,尹瑞與她發展順利,不料葉知秋從中作梗,看起來是要壞了他的好事,尹瑞看著櫥窗裡二人的合照,妒火中燒,心中泛出「萬年悲情男二號」的酸水,於是在神不知鬼不覺時,偷了照片撕成了九九八十一片。

    我對女同學們的邏輯表示滿意,更對她們四處傳播這種邏輯的積極行為表示滿意。於是接下來幾天,「尹瑞是那個小偷」的傳聞無處不聞。

    尹瑞看到我的時候,笑容僵在臉上,跟哭似的,我打趣道,「尹瑞,打了肉毒桿菌了吧?瞧你,笑得跟殭屍似的。」

    尹瑞臉都黑了。

    競賽就這樣過去了十天,我每天順帶幫李伯伯買早飯的習慣在繼續,而高考水深火熱的生活也還在繼續。

    我不得不傷心地承認,別人在跑,我卻在爬,爬得渾身是血,卻始終追不上。壞心陷害尹瑞成功的事只讓我開心了一小會,而之後到來的月度模考又讓我墜入到黑色深淵,殘忍的現實讓我遍體麟傷,深深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氣觸摸深淵上方那抹曙光。

    深夜月朦朧鳥朦朧。橙色檯燈光下,我小心拿出書包裡的數學卷子,愣愣得盯著卷首那紅色的「60」分,又機械的從床墊下面挖出我和葉知秋的合照,用手輕輕觸碰一會後,我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我還記得我和葉知秋在這十幾天的唯一一次長時間的交談,也就是月考成績出來後的那個傍晚時分。他推著自行車,我們並肩走在夕陽下,夕陽的餘暉將我們的身影拉成再拉長,彷彿總有一天,兩個平行的身影能找到交點。

    我雖然其他科目成績不錯,英語還考了第一,但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已經令我處於崩潰的邊緣,不成瘋就成魔,於是我再怎麼努力,選擇也只有兩種,要不是瘋子,要不是女魔,形象都不太光輝。

    晚間風瀟瀟吹起,我沉默得走在葉知秋邊上,而下個路口,我們將各自分離,我走左邊,他走右邊,總是分離。我耷拉著肩膀,臉上失去了往日盈盈的笑,憶起再別康橋裡那句「悄悄是離別的笙簫,」彷彿下一秒,眼淚就會奔湧而出,帶著我的絕望與不甘。

    我心不在焉得走著,猛然間葉知秋拉住了我,在我回神之際,我才發現前面是個積水潭,下午剛下過場春雨。

    我愣在那裡,然後偏頭看著葉知秋,絕望而無助得看著,像是風中孤孤零零的蘆葦。

    葉知秋一開始也只是無言得望著我,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像是啟明星在發光,而後他輕輕問我,「考得不好嗎?」

    我緊抿唇點頭,「嗯…數學。」

    他一臉會意得也點頭,而後狀似無意得欣賞著路邊的風景,晚風吹亂他黑色的發,也攪亂了我的心。他偏頭看路邊繚亂的霓虹,薄唇開啟,「有困難……有困難可以找我。」

    我還沒緩過神,仍舊愣愣的,「真的嗎?任何困難?」

    他點點頭。

    我又問,「有期限嗎?」

    他說,「任何時候。」

    我又問,「葉知秋,你說話算話?」

    他又點點頭。

    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一分鐘,之後,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咯咯笑了。

    分離又怎樣呢?即使分離已經注定,但我已經在他的手上繫上一根紅線,他走得再遠,仍然被我牢牢綁著,因為我騙到了他的承諾。而他,葉知秋,是有名的說到必做到的好男人。

    對此,我深信不疑。

    那個先是嚎啕大哭後咯咯直笑的晚上,我奮勇數學題到半夜三點。人的大腦其實很神奇,12點還頭昏腦脹的我,鐘擺一過12點,我就度過了人的極限,頭腦清晰,邏輯清楚。那晚我答題的正確率很高,過後我總結得出,度過了正常人的極限,我不是瘋子就是魔頭了。而從歷史來斷定,瘋子和魔頭裡出現數學家的比率極高,為此,我成為瘋子或魔頭的慾望更加強烈。

    那之後的三天,我在家人都睡著後,把我和葉知秋的照片擱在書桌上,做題到深夜。身體倦極到極點,靈魂也亢奮到了極點。

    到第四天的時候,我拎早點給李伯伯,他一臉憂愁得盯了我半天,「桃花,氣色怎麼這麼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不以為然得看看自己,又撩起胳膊看了看,說道,「沒啊,除了身上有些小紅點,其他都挺好。」

    第五天的時候我指著臉上的紅包說,「沒事,春天花開了,蜜蜂多。被蟄了。」

    第六天的時候,我因為疲勞過度引發水痘,被強扣在家。我光榮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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