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夕陽橫亙天邊一角時,我正鬼鬼祟祟得隱在校門口十米外的大樹旁,身旁一堆灌木,是確確實實的守株待兔。
夕陽把一半身軀隱入地平線的時候,急紅眼的我終於等到了我心愛的小兔子尹瑞。餘暉尚馳騁天地間,走出校門口的尹瑞挺拔帥氣,斜背著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騷包味。我冷眼觀察,發現經過他身邊的高中少女無不小臉潮紅、交頭接耳,更有一個走在他身後的女生掏出手機拍下他的背影,之後跺著腳,興奮得與人分享,就怕別人不知道她沒見過世面。
我想只有在動物園,才見識得到如此的盛況啊。我定晴看尹瑞那沉穩如流星的步子,默默感歎,這尹瑞可真是天生混動物園的料啊,怎麼就做了人呢?
很慶幸尹瑞沒有騎車,我確實聽林北北說過,尹瑞和葉知秋都住在學校附近,而我們學校地處市中心繁華地段,由此可知,兩人均家境優渥,要是在古代,這倆人即使不能貴為王子,也注定是駙馬爺的料。
我如電視裡的大內密探,拉了拉校服的衣領,遠遠跟在尹瑞後,跟蹤的刺激感油然而生。
這注定是一場高質量的跟蹤。尹瑞快,我也快,尹瑞慢,我也慢。尹瑞在報攤前東張西望停下,我就蹲下來把我的鞋帶解開,再繫上。之後尹瑞被一個問路老太太截下時,我就隱在垃圾車後,向憨厚的清潔工大爺問路,我也挺怕迷路的。
就這樣走走停停了二十分鐘,陰影般的我緊隨尹瑞之後,最終達到了一個低調卻有些奢華的西式小區。這小區令人歎為觀止,歐式排屋風格,各家各戶門前一塊綠地花園,翠綠青蔥,簡直是隱在水泥都市裡的綠野仙蹤。
我自詡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初踏入這無處不散發著金光的小區,還是全身一凜。見到了小區威嚴嚴肅的保安兄弟,又凜了一凜,心道,這兄弟除了缺少紅鬚鬢發,簡直就是鍾馗再世。我感到有趣,大搖大擺得偏頭瞥了一眼那保安兄弟,不由再度感慨,世道不濟,鍾馗都投胎做保安了。
那保安兄弟接收到我的視線後,瞟了我一眼,我心虛得把低頭看時間,腳步匆匆。前方的尹瑞正悠哉游哉得站在小區的露天籃球場,一臉嚮往。夕陽昏黃的碎光籠罩他,霞光熠熠,簡直是尤物。
我躲在小徑的桃樹後,身後是一潭人工水池,金光粼粼,倒影出我鬼鬼祟祟的身影。我東張西望偵察地形間,尹瑞已經挪步,等我回神看向他的方向,他已經走遠了些,我忙不迭得衝出追上去。
手忙腳亂的追逐,導致我必然得撞了人。狹窄的小路上,我撞了個騎車的小姑娘,剪著齊耳的劉海,嬰兒臉,雖然沒穿校服,但我從她的短手短腳推測出,她頂多是五六年級的小學生。
我瞥一眼遠走的尹瑞,心急如焚,又瞧著小學生嘟起的能掛奶瓶的櫻桃小嘴,如火上添油,很想吼上一句,「一個小學生騎什麼車,不知道會耽誤大人的姻緣嗎?」
但我爸數十年如一日得教育我要尊老愛幼,我無視小學生意味深長彷彿對我一見鍾情的目光,道了聲,「對不起」,如火箭失控般得撒腿狂奔,向前方的尹瑞追去。
好在尹瑞並未逃脫我的五指山,我遠遠躲在一戶人家的柵欄旁,見尹瑞吹著口哨打開自家房門,然後走進去,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輕呼出口氣,葉知秋家看起來就在附近了。
此時暮色瀰漫,已近傍晚,下班回家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喇叭聲不絕於耳。我背著書包悠閒得在尹瑞家門口晃著,按照他說的「我家就在葉知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把目標最終鎖定在兩家房子,但其中一家門窗緊閉,看不到一絲人間的燈光,於是我斷定,葉知秋就住在右邊那家小樓。
那幢房子燈光橙黃,溫暖如夕陽餘光,紫籐花纏繞在花園葡萄架上,柵欄內花草芬芳四溢,不知名的鮮花嬌艷欲滴,點綴在蔥蔥綠草間。
我笑意昂揚得點頭,雙手做了個v字型,轉頭就往回走。
我並沒有離開。我走出小區,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我爸我要遲些回家,因為一個同學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我盛情難卻,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於是今晚赴宴。
我爸一向對我的美麗魅力親和力深信不疑,畢竟我是他生的,他懷疑誰,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基因,畢竟那就意味著我是野種。我爸在電話中再三叮嚀我,「桃花,在同學家要吃得少,在別人家吃飯,最忌吃飽,放心吧,你媽會留夜宵給你,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己家的東西才香,俗話怎麼說來著,色香味俱全啊。」
我爸官大了,做報告的水平與長度也與日俱增,我握著話筒耐心聽完他的報告後,有些不安,「爸,你上次也跟說我媽給我留了宵夜,我回家一看是包康師傅方便麵,有名的垃圾食品,爸,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句話沒錯,我也沒別的要求,就是希望今晚在我的康師傅方便面裡看見一根骨頭,狗骨頭也可以的。」
我爸在電話那頭深思猶豫了一下,「桃花,你也知道家裡的方便面吃不完……要不這樣吧,爸到超市給你買新鮮的豬骨頭,狗骨頭就算了。」
我循循善誘,「爸,順便再加個雞腿,一個荷包蛋。」
我爸應允,「好,一個雞腿,一個荷包蛋。」
「爸,我也要!」我聽到桃核在電話那頭嘶喊,混合著我媽優美的訓斥聲,家裡頓時亂作一團。
我虛歎,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狗窩啊。放下電話,我在水果店買了一堆時令水果,到銀行的透明門前上下照了照,確定自己牙裡沒有白菜,俏臉上沒有污痕,然後嫣然一笑,自信滿滿得朝葉知秋家走去。
俗話說醜媳婦終要見公婆,醜媳婦見了公婆都緊張,更何況我這不醜的。我站在葉知秋家門前,躊躇著,心裡惴惴不安,閉著眼睛把四書禮儀慎重再慎重得溫故了一遍。這時我身後有腳步響起,我心虛得轉頭看,發現是一個中年男人,西裝筆挺,戴著黑框眼鏡,面目溫厚親切,輪廓與葉知秋頗像。
我眨了眨眼睛,心又一凜,我怕是遇見我未來公公了。
「小姑娘,你找誰?」疑似我未來公公的中年男子掏出鑰匙,首先笑著發話,就連額頭的皺紋都親切不已,我鬆了口氣。
我老老實實站在門邊,看著他禮貌回答,「叔叔你好,這是葉知秋的家嗎?我是他同學,我們孟老師要我帶卷子給他。」
「原來你是知秋同學啊,來,小姑娘進來進來。」葉知秋父親打開大門,攤手請我進來,我拘束得挪著步子甜笑前進。
葉知秋爸爸繼續說話,「知秋啊,你同學來看了。」
這時客廳的門倏地打開,我轉過身,看見了那張我日思夜想,長滿水痘卻不妨礙英俊的臉。葉知秋的臉。
那雙清朗明目愕然得望著我的時候,我怔了怔,有種鯉魚跳龍門的喜慶感覺。但我的欣喜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我又發現了客廳中另一張臉。年輕女孩的臉,水靈的大眼正瞪圓望著我。
喧囂聲中我嗅出了大眼飄來的虎視眈眈,心又一凜,差點「凜」出了心臟病。難道眼前這個五官俊俏,皮膚卻有些黑糙,類似lolli的女孩就是世紀末最後的童養媳,葉知秋的童養媳?我陶花源的冤家?
下一秒,葉知秋的爸爸應證了我的猜測,他客氣得招呼道,「蕊蕊你也在啊,吃過飯了嗎?」
我的冤家甜絲絲得應了一聲,「叔叔,我吃過了,我來監督秋哥,他老是要用手抓臉。」
那聲「秋哥」讓我雞皮疙瘩驚起,我記得魏叔叔有只鸚鵡就叫「秋哥」,和魏叔叔一樣色迷迷,每次見著我就叫,「你怎麼穿那麼多,脫了脫了。」那口氣,老練得跟混跡煙花場所半輩子的嫖客似的,這樣的嫖鳥,也就魏叔叔這樣的老嫖客養得出來。
我難以忍受葉知秋成了一隻很嫖的鸚鵡,於是我斷定這個叫陸蕊,還黑得像瀝青水裡漂洗又稍漂白過的女孩子,百分之二百的配不上葉知秋。
誰能比我更配得上葉知秋?
心裡有了定砣的桿秤,我只是含笑不語得看著葉知秋,見他一臉難以置信,吶吶得叫了我一聲,「桃花?」
我點點頭,喊了一聲,「葉知秋,不好意思打擾你,孟老師讓我拿些卷子給你。」然後我走到他身前,遞過水果,朝他笑道,「喏,我私人慰問你的,可以讓你美容養顏。」
葉知秋楞了楞,憨憨得笑著撓有些油的頭髮,看起來已經幾天沒洗澡。「你太客氣了。」說完他想起什麼來,驚愕得退了好幾步,擺著手,「桃花你離我遠點,我會傳染的。」
我這樣體恤我,令我洋溢出蜜糖一般的微笑,我欣喜應道,「你放心吧,我已經得上水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