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尹瑞也憤怒了,他抿緊唇不語,用結了冰的目光瞪視我,企圖用目光威脅我。我估計這桃花眼男人缺陷挺大,不是自信過度,就是腦細胞還沒完全發育,天真地認為以眼殺人是確有其事,其實這世界上除了紅眼病具有一定的殺傷力外,一般的眼睛連殺死一隻蚊子都不能。於是我無視尹瑞眼中的寒光道道,眨著天真清澈的眼睛迎視他,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反擊。
他果然反擊了。看起來憤怒是世界上最好的止疼藥,尹瑞放開了捂嘴的動作,口齒已清晰伶俐了,前一刻還痛苦滿面的俊臉突然嬉皮笑臉起來,他微笑道,「桃花,其實我是見到你才口水氾濫,聽過『人面映桃花』這句話嗎,以前我不相信這句話,心想哪有這樣的人存在。但是見了你以後,我徹底相信了。」他頓了頓,「桃花你很漂亮,特別是笑的時候。」
他這種先給人甜頭再落井下石的過時戰術,我心知肚明。但我作為一個美少女,即使一個出色的異性皮笑肉不笑得稱讚我貌美如花,我還是很謙虛得全盤接受了,畢竟他說的是實話。
我嘴角微翹,竊喜了幾秒後理智回潮,又發出了嘖嘖感歎。
我陶花源獨孤求敗了這麼許多年,今天還真遇上對手了。這尹瑞嘴皮子功夫了得,哪怕他有朝一日失業,我想他憑借這身高質地皮囊和嘴皮子功夫,拿下中老年婦女不是問題,住上別墅穿上貂皮走向小康也不是問題,他天生就是靠姿色致富的男人啊。雖然現在社會提倡勞動致富,將來失業後的尹瑞也免不了先勞動再致富,但是假如他外表醜陋,那麼中老年婦女也是不樂意他勞動的。
我托著臉,不懷好意得打量了眼尹瑞,掛著笑揶揄他,「尹瑞,說實話,以前我也不太相信『人眼映桃花』這句話,心想哪存在這種風流的桃花眼啊,但是見了你以後我徹底相信了。」我誠懇得讚揚說,「尹瑞你不容易啊,長出了一雙這麼風流的桃花眼。」
被讚揚的尹瑞的表情很是滑稽,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到似的,先是怔楞得看著我,緊接著臉上的俊美五官扭曲糾結在一起,他的牙痛又發作了。他皺眉捂臉的樣子很淒慘,「桃花我怕了你,從剛才到現在,沒一句話是不帶暗器的。你心情很不好是不是?」
被猜中了心事,我有些訕訕,於是把頭一抬,佯裝欣賞天上海綿似的白雲,用低落到塵埃裡的語氣否認,「心情還行吧,比牙痛的人要好倒是真的。」
猛然間有人又狠狠地吸了口氣,我轉頭看了眼尹瑞,見他像垂死的青蛙王子,用哀傷的桃花眼瞪我,俊臉劇烈扭曲著。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醜人就是喝口湯都能吐趴下一堆旁觀者,而尹瑞這樣的男人,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臉散發著扭曲的美。
他越痛,我就越心曠神怡。
自古以來美人都是嬌嫩易碎,英雄都愛把美人攬入芙蓉帳下好好呵護,我也不能免俗得加入了英雄的關懷大軍,我好心寬慰他,「你牙又痛了啊?尹瑞我跟你說,糖吃多了牙肯定會蛀掉,你說你一個男生幹嘛吃那麼多糖呢?你看你都流汗了。」
尹瑞潔白的額頭確實已經冒出了密密細汗,他狹長的桃花眼沒好氣得橫了我一眼,咬牙切齒說道:「這汗是因為你流下的。」說完他從兜裡掏出一顆沾著血絲的白色牙齒,在陽光下散發著攝人的冷光,「陶花源你聽著,我拔的是智齒,不是蛀牙。只有你們女生才愛吃糖。」
這一次尹瑞的惡言相向並沒有激怒我,我只是直勾勾得盯著他手中的那顆牙齒,靈光一現,眼珠子骨碌轉了兩圈後脫口而出,「尹瑞你這顆牙也挺英俊的。」我昧著良心說話,眼都不眨一下,「要不就送給我吧。」
尹瑞又發愣了,眼睛警惕得盯著我,「桃花你有什麼企圖?」
這尹瑞已經用「企圖」來形容我的行為,看起來我在他眼裡基本不是好人了。我把嘴一癟,之後綻開紫薇花般的甜笑,「尹瑞,我對你沒企圖,我就是對你的牙有企圖。」然後我東張西望了一圈,直到周圍見不到任何移動的活物時,我悄悄湊到他身邊小聲耳語,「據說你打籃球用的腕帶丟了好幾個了吧?以你尹瑞強大的智商,應該早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吧?」
尹瑞不好意思又有點得意的燦爛一笑,笑完以後又苦著臉,牙又痛了。
他可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燦爛過後就牙痛啊。上天果真是好幫手,我為了一顆牙給尹瑞陽光,上天很體貼得在他燦爛後賜他牙痛,我和上天珠聯璧合。我以退為進,「尹瑞,這牙給不給?不給就算了。」說完我佯裝背起書包要起身。
「桃花。」尹瑞喊住了我,忙將他的牙塞給我,「給你給你。」
我露出得逞的笑,用紙巾包住那顆紅得猙獰的牙齒,放進書包口袋,「下一顆我也預訂了啊。」
尹瑞可憐兮兮得望著我,桃花眼水汪汪,小鹿斑比似的。
我心裡慼慼然,女人都哭喊著時下的壞男人沒法治了,於是只能一哭二鬧三上吊,收效寥寥。
拔了壞男人的牙吧,出軌一次拔一次牙,等到他牙齒零落稀疏,再也嚼不了野味,自然乖乖嚥下家中的素菜淡湯,於是天下盛世太平。
女人真該組團去當女牙醫。
想到「醫生」的字眼,葉知秋長著豆子的俊秀眉目跳入我的腦海,我心神蕩漾了一下。懊惱於自己的疏忽,我狀似無意得放慢了整理書包的動作,然後慢吞吞得取出了尹瑞那顆牙,捏在手上,掬起一掌水洗牙。
淡藍天空下,綠草如茵,奼紫嫣紅,卻因為我洗牙的場景,而毀了這天地間的詩情畫意。
尹瑞還是忍不住開口,「桃花你又幹什麼?」
我認真得洗牙,「洗掉你的口水。」
尹瑞笑嘻嘻道,「口水才是這顆牙的精華啊。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口水。」
我冷冷得瞥了他一眼,顧左右而言他,「葉知秋的牙齒可比你白多了。」
我終於扯到了重點,心開始怦怦跳起來。
我雷達般的餘光瞄到,尹瑞正深沉得盯著我,氣氛就此沉默靜止,安靜得只聞池水的嘩啦聲。尹瑞心有不甘道,「陶花源,我跟葉知秋沒長牙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可沒見他比我白多少。」他嗤笑了一下,狀似風流倜儻得捋了捋他額頭的發,「話說回來,知秋除了學習比我好,其他我可都是我佔上風的。」
我又有了把尹瑞推下水池當落水狗的衝動。但衝動是魔鬼,我要奉公守法。我很友好得乾笑了兩聲,表現得像個十足的花癡,「呀,尹瑞,你和葉知秋很熟嗎?」我自問自答,「肯定很熟,葉知秋說你的表妹和他的鄰居小妹妹還是同班同學呢。」
尹瑞起先迷茫的咕噥了下,「他的鄰居小妹妹?」隨後他眼一亮,困惑的深情瞬間消失,爽朗輕笑,「是陸蕊啊,嗨,什麼鄰居小妹妹,她可是葉知秋的小媳婦啊。」
他話音剛落,我全身一震,身子顫了顫,輕風拂來,我全身的寒毛都唱起了春日悲歌。
我死咬唇不說話,緊緊攥起拳頭,清澈透明的水從我指縫間溢出,滴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暈開水色一片。而我手中正捏著尹瑞被拔的牙齒,其實此時,我只想出拳打落他一顆顆的牙,然後碾碎成粉,撒進風中隨風消逝。
我恨他的嘴。我恨帶給我壞消息的嘴。
我調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攥緊的拳頭悄悄隱藏,然後雲淡風輕得問道,「尹瑞你別開玩笑了,葉知秋才幾歲,怎麼可能就有媳婦了?」然後我吸了吸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難不成他還有童養媳?」
這番話是對著尹瑞說,其實卻是我自己勸說自己,一切只不過是尹瑞的玩笑,當不得真。畢竟在新時代的滾滾潮流下,童養媳都已滅絕了,現在流行自由戀愛。
我動用阿Q式偏方,順利得讓自己破涕為笑,但尹瑞顯然是生來打擊我的,我更恨他了。
他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桃花,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就在葉知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太清楚他的事了,我們那一帶的男孩子,誰不知道陸蕊名花有主?兩家人就等著他們年紀到了把事情辦了。」然後他無奈搖搖頭,「葉知秋這可憐蟲,年紀輕輕就被陸蕊給拴住了,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我覺得鼻子很酸,鼻子一酸吧,我心也酸了一片。風中我孤零的聲音隨風上上下下,飄零成碎片,「那個……我怎麼沒聽別人說起過?」
尹瑞伸了伸懶腰,瞇眼朝我放電,「葉知秋有青梅竹馬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然後他用輕浮的眉眼看著我,語氣卻前所未有的深沉,「所以那些對葉知秋有意思的女生啊,我都覺得挺可笑。」
尹瑞墨黑深邃的眼眸一動不動得看著我,「桃花,葉知秋是個專情的人。」
尹瑞那一聲警示的「桃花」,以及他黑色的眼瞳吞沒了我,將我困入了一個黑色無光的世界,我夢想的所有彩虹都消失無蹤,徒留下的是黑色,滿滿無光的黑色。
我終於控制不住,蹭的站起身,膝蓋因為動作太過突然,輕輕顫抖。我目視前方大道,日光傾灑每個角落,溫暖春色卻趕不走我心上滲出的冷意。
我斜睨眼坐著的尹瑞,他訕笑中摻著對我的嘲弄,我想以他那不算差的智商,以及九曲十八彎的奉告,十之八九已猜中我的心思。我陶家人自古以來心上坦蕩蕩,智商響噹噹,想幹偷雞摸狗的事了,也是以光明正大、天經地義的名義,今朝哪容得人在我面前班門弄斧耍心計。
簡直侮辱我家門風。
我豁得朝尹瑞流露出嬌艷的笑,眼中的溫度卻冰冷如霜的,我光明磊落得冷哼一聲,「尹瑞,這個世界每天在變,更何況人心?」
尹瑞狹長的桃花眼暗流湧動,注視了我幾秒,薄唇輕啟,「陶花源,原來我猜得沒錯,雖然我很不忍心…」
接下來他的話,我一輩子都記得。他殘忍毫不留情得說,「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陶花源,你不會成功的。」
我仰天一聲狂笑,青春瘋狂,然後我惡狠狠地回應著尹瑞的殘忍,「尹瑞,誰知道呢,鐵棒都能磨成繡花針,我只信自己。」
「桃花,你太天真。」
「尹瑞,這句話留著你自己用吧。」
「我為你好。」
「我是為葉知秋好。」
「你這麼自信?」
「我的直覺一直沒有錯過。」
「桃花,你才18歲,我原諒你的不成熟。我是為你好。」
「尹瑞,你以為我會相信十八歲的你嗎?」
「桃花,你太偏執。」
「請叫我陶花源,我跟你不熟,你還沒有資格叫我的小名。」
「你看你就是不成熟。」
「目前我恐怕是要比你成熟些的,至少我比你多顆牙。你這少顆牙的毛頭小子。」
「你……」
劍拔弩張電火交接間,我鬱結的心情也宣洩了些,心情酣暢了許多,於是我示威似的輕拋起尹瑞的牙,笑看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橢圓形,以勝利般的笑容瞟了他一眼,只見他因口舌爭不過,而鬱悶得瞪著我生悶氣。
我全身經絡百脈都通暢了,朝他揮了揮手,「咱們拭目以待吧。我先走了,再見。」
轉過身的我,面具摘下,微笑僵滯,露出了內心深處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微風習習,尹瑞在身後喊住了我,「桃花,你到底要拿我那顆牙幹嘛?」
我側身朝他邪邪一笑,「也沒什麼,就是把它供起來,我會每天祈禱你將來出家當和尚。」
風中,我聽到尹瑞把牙磨得嘎吱響,然後我走了。
那個下午,我像一隻得不到心愛骨頭的流浪狗,徘徊在學校附近總共十幾個來回,來來又去去,又去又來,徹底得驚動了民警叔叔。
民警叔叔靠近我的時候,我正不省心得第十二次穿越路口紅燈,以遊魂般輕飄飄的步伐,全面挑戰交通安全。
民警叔叔估摸著再不出手,等天一黑,我這身白衣校服就媲美貞子的外出服了。他眼神猶豫,徹底慌神了,但民警叔叔見多識廣,不動的都見過,還怕我這移動的不成,於是他以穩重的步伐靠近我。
「小姑娘,怎麼還不回家啊,你看看你都第幾回經過這裡了,快回家吧。」他耐心得催我。
「民警叔叔好,我這是第十二回經過這裡,我在馬路中間掉了50塊錢,我要找我的錢。」
「這傻孩子,馬路中間掉的錢早被經過的車流捲走,早不見影了。真是,念高三了吧,讀書讀傻了。」
想必我這身A中高三校服已經使我的頭頂籠罩著苦命的光環,我生氣了,看起來莊子然是對的,這社會普遍歧視高三人口,認為書獃化趨勢非常嚴重。
我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個性沉沉浮浮,這會又浮上來。
我乖巧得回答,「叔叔我的錢肯定還在的,我那50元是硬幣,很大一顆硬幣呢。」
警察叔叔無語了,欲言又止,估計他下一句話就是,「孩子啊,我們去趟精神科好不?叔叔免費送你,車費全免。」
我不待他開口,莞爾嫣然一笑,「叔叔我開玩笑呢,我看你一天沒笑了,逗你開心呢。」
警察叔叔釋然得笑了,他把我送到馬路那頭,「回家吧,今天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我神秘兮兮得點點頭,「其實叔叔,我穿那麼多次馬路是為了多看看你,你很帥。」
警察叔叔媲美瀝青的臉紅了,卻又覺得不對,他歪著頭問我,「可我見你只盯著馬路啊。」
我攤手笑道,「因為馬路跟你一樣帥。」
警察叔叔又無語了。
我得逞得笑笑,「我又開玩笑了,叔叔,這麼好笑你都不笑啊?」
於是警察叔叔聽話得笑了。
傍晚接近5點的時候,日暮時分,我還在學校附近徘徊,因為通過十二次穿馬路的充分思考,我下了個決定,我要去見葉知秋。
所以我決定守株待兔,尹瑞就是那隻兔子,我要跟蹤他,找到葉知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