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實上,我不得不承認,我真是個俗人。盯著五步外賣笑的尹瑞,忽視他的桃花眼,我不能免俗得垂涎了一下他的美色,垂涎了五秒之後,為了顯示我的高風亮節,我驕傲得把視線挪到四周的風景上,不禁感歎,男色如春啊。
葉知秋彎腰撿起了籃球,以一個漂亮的弧度扔了出去,笑著揶揄漸漸走上前來的尹瑞,「尹瑞,手受傷了還玩?」
尹瑞無奈得攤手,「一個禮拜才一次,手癢得不行了啊。活動課還拿卷子出來,葉知秋你沒問題吧?」
接過球的尹瑞就站定在了我和葉知秋兩步以外,我再次感歎一個男人,經過近二十年的努力,長出了如此一張東西方結合的混合型俊臉,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畢竟這就意味著他的餘生,將奔波於不同size的床,畢生都在與數量龐大的女人展開出軌與反出軌的游擊戰。
這個男人會操勞到死的,我已經預見到他忙忙碌碌運動永不停息的一生了。
這時葉知秋好聽的聲音打斷了我對美男悲慘生活的深切哀悼,「尹瑞,我也很想正常些的。」
他言語中的自嘲,我聽在耳裡。
我差點想激動得對葉知秋表示,葉知秋,我陪你「不正常」,我最擅長「不正常」了。但是礙於此刻兩步外的尹瑞正用妖孽的眉眼不時看著我,唇角的淺笑配合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讓我認定他前世必定是哪個怡紅院賣笑的姑娘,前世賣得不夠過癮,於是又興沖沖得投胎到今世繼續賣,賣到天荒地老,大概說的就是他這種情況。
我決定繼續鄙視他。於是我冷冷斜睨了眼尹瑞,轉頭對葉知秋說道,「葉知秋,明天孟老師找我們的話,你過來叫我。」說完我想到什麼來,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哎呀,她不會佔用我的午睡時間吧,不會吧不會吧?」
我睜圓大眼,努力希望從葉知秋嘴裡聽到好消息,但他只是踟躕了一下,用溫暖的淺笑安慰我,「桃花,從現在開始,忘了你的午睡吧。」
我已經怔怔如脫線玩偶,完全不知如何形容我內心的感受,哦,魯迅先生是怎麼形容他的憤怒來著,他說他出離憤怒了。
我出離憤怒了。我用奴隸般的沉默低首表達我的出離憤怒時,一直被我忽視的尹瑞再度開口,語氣還有些欣喜,「你就是那個轉學的桃花吧?」
我冷冷瞥了眼一臉熱忱的尹瑞,多瞥一眼就多一眼驚艷,由於我強烈的嫉妒心,眼底容不下任何過於美麗的同類,心下更多了一分不耐煩,於是我狀似和善得問好,「你好,我是陶花源。」
「你好桃花,我是尹瑞,我們見過幾次。」尹瑞已經熱情如火,笑瞇瞇得望著我。
我微笑揮揮手,客氣冷淡,「你好,尹同學,叫我陶花源吧。」
然後我轉向一邊淺笑看我倆打招呼的葉知秋,他俊秀儒雅的側臉有一抹淡色的光影,黑色鏡框的反光擋住了我最喜愛的部分眼睛。我看著他的眼睛朝他甜笑,「葉知秋,記得明天能拖就拖,哪怕讓我睡上十分鐘也行。」接著我又補充道,有點可憐兮兮,「我每天只能睡五個小時,葉知秋你不知道,我家樓上鄰居養的雞每天早晨聽到我開始背歷史,它才醒過來打鳴。你看看,雞都把我當鬧鐘了。」
葉知秋起先有些訝異,接著笑了,笑完後深沉得點點頭,令人無比的安心,「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聽到他那句穩穩的「你放心」,我波瀾頻起的心湖瞬間風平浪靜了,我告訴自己說,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有令人沉淪的魔力。
此刻前方二十米外的莊子然和林北北正抱在一起朝我詭異揮手,一臉曖昧不明的笑,在藍天下兩人散發出八卦的灼灼光暈。我納悶於她二人怎麼晃到操場與圖書館之間的這個偏僻角落,還恰好看見我和年級兩大名流一起,不免有些心虛。事實上,我很怕成為眾矢之的,更怕明天流傳出我這個低下的灰姑娘是如何玩轉美男於股掌間,不愧是留學過的灰姑娘,這方面基本功學得很扎實。
於是我朝葉知秋揮揮手,甜甜一笑,「我先走了,明天見。」之後我很不情願的禮貌朝一直沉默的尹瑞揮手,「再見。」
就在我轉身欲奔向前方的八卦女士們時,身後尹瑞突然喊住我。
「桃花,等等。」
我不耐得皺皺眉,心想你這個男人自來熟還挺快,我「桃花」的小名是你隨便叫的嗎?你以為你長著桃花眼就能跟我陶花源沾親帶故了?告訴你,你條件不夠好,我看不上長得比我好的人的。
但我始終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女生,於是我謙恭得轉過頭,「啊?有事嗎?」
尹瑞以絕對媲美廣告男的姿勢抱著球,桃花眼蘊著笑,刀削般的五官比葉知秋出色了些,卻絕對只能算中規中矩的西洋畫,不像葉知秋,是一副潑墨山水彩,遠處能聞到淡淡的墨香,近處能讓人墜入山色,值得永久珍藏。
尹瑞終於開口,「桃花,那天早上你真不應該點那三碗大號餛飩,那姑娘全吃光了,吃完以後把肚子裡的四碗餛飩全吐店門口了,」他苦笑,一臉無奈,「那天早上我們被老闆抓著搞了一個小時的衛生。」
我撓著頭,因為最近把腦細胞都用在了學習上,慣性思維有些跟不上。我一頭霧水得瞄了眼尹瑞邊上的葉知秋,見他也是意興闌珊得聽著,還有些若有所思。我全身這麼一抽搐,腦細胞也這麼一抽搐,我就全想起來了。
那是個天蒼蒼霧茫茫的初春的早晨,我因為睡眠不足,又處於每月血流成溝的非常時期,自然十分的萎靡不振。在與樓下一隻亂小便的狗爭執了半個小時後,我耷拉著頭,背著鉛一般重的書包晃到了學校附近的劉記包子店,要了一碗小餛飩和一個包子,心情才多少好轉了一些。
當我吃下第二個餛飩時,我感到背後的座位的人,還是個小女人,有了很大的動靜,因為她有小甜甜一般甜膩的嗓音,「尹瑞哥,我不嘛我不嘛,我還要吃那個大號的餛飩嘛,我還沒飽嘛。」
男人的低沉嗓音有些不耐煩,「不行,夠了,不能再吃了。」
「不嘛不嘛,我不吃飽就沒力氣。」
「你餓上三天都沒問題。」
「不嘛不嘛………」
大概是天太冷,人太甜,我還是不由自主得抖了抖。拿餛飩的勺子有些不穩,滾燙的湯水就這麼灑在了我的校服上,我皺著眉吞下餛飩,聽著身後小甜甜那夜鶯般婉轉到令人顫抖的嗓音,不停得要求那男人給她再點一碗大號餛飩,卻還是以失敗告終。我心裡忍不住破口大罵:一個男人摳成這樣,別說夜鶯了,你連一隻毛毛蟲都養不活。
我很想轉頭大方得鄙視眼這個摳門男人,見過摳的,沒見過你這麼摳的。但礙於我爸從小向我灌輸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四大戒條,我雖然被迫得「非禮勿聽」了,但至少要堅持其他三條,不辜負我爸對我多年的非人的儒家教育。
我告訴自己說,我要儒,我要儒。此時背後摳門男人再度大放厥詞,「苗苗,我最後說一遍,不可以,我是為你好。」
「尹瑞哥,我上次看到你跟你的女同學一起吃飯,你都對她很好,你們吃了很多………」夜鶯因為一碗沒到手的餛飩,甜膩婉轉的聲音發了顫,一抖一抖的,在這個初春的早晨,給人寒流再度來襲的錯覺。
我也發抖了,真希望寒流捲走這只可愛的夜鶯。帶她走吧,我真怕此時暴躁的自己會親手割下自己的耳朵,把我血淋淋的耳朵放到夜鶯的盤子裡,像貞子一般附到她耳邊陰森森說道,「不要吵,我請你吃耳朵,味道更好。」
「苗苗,不要任性。」
我徹底憤怒了。小甜甜再貪吃,她也只是貪吃的小甜甜,如今小甜甜為了一碗大號餛飩得到一個「不要任性」的回應,在我看來,她全身已經散發除了竇娥的氣質來。
我於是決定讓她「任性」,啪得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朝服務員甜笑招手。待她走近我桌旁,我眉眼帶笑說道,「你好,我要三碗大號餛飩,請你送到我身後那桌。」接著我抽出了三十元,「找回來的錢請你幫我給我身後那桌的女孩子,告訴她明天可以再來吃餛飩。」
見服務員點點頭瞭然,朝我後桌瞥了一眼,流露出滿臉問號的表情,我莞爾一笑,「你們這裡的餛飩真好吃。」然後我背起書包站起身,準備離開。
轉過身的時候,我正好與一雙桃花眼對上。
我不得不感歎,這個男人的英俊與他的摳門級別一樣,都是令人髮指的。如此英俊到一毛不拔,他將來會很有成就。然後我冷漠得與這男人擦肩,還是克制不住得偏頭要見識小甜甜的廬山真面目,畢竟我在她身上砸了錢,我是花了錢正正當當看她,算不得非禮勿視。
我在驚鴻一瞥後,永生記住了她夜鶯般的嗓音,以及……以及她大象般的體型。我覺得我的胃哆嗦了,它一哆嗦,我胃裡的早飯也哆嗦著要出來了,我尋思著,今天豪氣萬丈得掏錢請一隻大象吃餛飩,估計她塞牙縫都不夠,但對我至少是幾天的零花錢,我再不能因為她,把肚子裡的早飯浪費了。
於是我扶著店門,深吸一口氣,無限惆悵得回頭掃視了一眼小甜甜,掃視了她那臉盆大的菜餅臉,以及她的柱子般大象腿,忍不住默默對她說,甜甜,少吃點吧。
我還忍不住得對桃花眼男人懺悔了一下。我錯怪你了,摳門有錯,但當你對一隻大象摳,摳就是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