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2)
她沒有什麼讓我可以回憶的愛好留下,她曾是我的女人,卻令我無從懷念。我只能將她送我的中衣穿了又穿,補了又補,直至再也不捨得上身……直到她捲入了風波,我在出手救她的那一瞬才又恢復了神采。可是,我好恨自己,這份恨意竟蓋住了肩上的劍傷,我不想吃藥。我看到她那麼痛苦,卻無能為力……
雨停後,陸寧自外回來了。妹妹的神色很不好,她氣憤的數落著涵玉,她竟去找她了!陸寧說她在東宮很是受寵,居然連朝政都敢染指,勸我別再打她的主意了,那女人就是個極端的勢利眼……陸寧的性子我瞭解,她不會說謊的,涵玉沒事就好,太子器重她就好,她過的越好越好……我開口喝藥了,第一次,我真心的希望這個放棄了我的女人幸福。我想,這才是愛吧……
新春伊始,我領聖命去了漢北。這是個絕密的任務,謀劃多年的皇帝終於準備向皇后和太子動手了。我此行是為了做好最壞的打算——若萬一事敗,將一些組織和重要東西交到旭王手裡。這是皇上為旭王留的最後退路,其實,我也期待著那成功一刻早日到來。太子一倒,東宮勢必全傾,以我的身份,足可以將她保出來。我跟皇上提了要求,屆時我若趕不會來,且一定留下她的命……
沒想到,皇上居然敗了。我在漢北耐心的等待著最後一項任務的終結,然後,我的一切就是新帝的了。這就是暗衛的行規——最後一個任務,必須要完成。其實,我的心裡很苦悶。以往的一切,除了玄鐵令,全都白做了。新君那裡將一切從零開始,接下來的日子怎麼辦?等著錦衣衛特使來接過頭,我是回京城?還是請辭收金去施展我的意願,行商天下?
沒想到,我竟又遇到了她。許久,我都以為那是一個夢。她怎麼從新帝的宮裡出來了?陸寧不是說她很受器重嗎?可是,我不想問了。喜悅,只有喜悅,我只要她,她來了就好!我不會放走她了。她既然來看我,就證明了一切。她心裡還是有我,只是放不下曾經的間隙。我亢奮的重新追求於她,為她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將鬼手張的塑人送給了她,這個不被世俗所污的脫俗女子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想她應該能夠明瞭……
她如何來了漢北,這真是個謎。我找不到相關的蛛絲馬跡,她彷彿是憑空降落平安府,只不過身邊有個潛伏的小暗衛。端午那夜,一則以懼,一則以喜。懼的是她被大都督府的人帶走了;喜的是我看到了那桌精緻的酒菜——兩盞酒盅,一雙碗筷。她準備接受我了!我不勝歡欣。這事件是我們關係的轉機,她終於肯與我好言相對了。她擔心我,卻對自己的事情諱莫如深。她說她是偷著跑出來的,感慨「再也不敢回京城了。」我知足了,她肯重新接納我,我可以什麼都不管。我警告了那個暗伏的小暗衛,安心的離去了。
她變了。言語中對大事有了興趣。她似一瞬間開了天目,什麼都知道,也沒有衝動和執念了。我不用隱瞞身份了,覺得週身暢快。她知道我救了幼晴,如此竟還能接受我,我開心的有些難以置信。喜事成雙,吳歡也來了漢北。我帶她去赴宴,卻意外聽到了幼晴的消息——幼晴居然和旭王在一起!為什麼?我有些感慨,上天是要考驗我嗎,為何這兩個女人總會一齊出現?我望著涵玉,心裡很是害怕。我要將東西毫無破綻的交給旭王,只能通過幼晴了。可涵玉的性子我瞭解,她若知道我要和幼晴……哪怕是假戲敷衍,也是萬劫不復吧?我答應過永遠不欺騙她,所以只能求她相信我,辦完了漢北這一單,辦完這最後一單,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找到了幼晴,單獨將她約了出來。我們之間一切都是輕車熟路,我想盡快見到明振天,卻不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當年叢顯正是因為這份藏寶圖鋃鐺入獄,她的夫君也是死在流放其間……幼晴的魔障就是這張圖,她聰明過人,若是猜出藏寶圖在我手上……那夜,我喝了點酒,強迫著自己回到從前,可是,面對那具完美的女性酮體,我滿腦子卻都是涵玉……
可是,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涵玉來了。我無話可說,因為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沒有想像中的激動,那份沉靜卻讓我深深的恐懼。她與幼晴毫不相讓的對峙著,言語交錯。我面相不動,卻心如刀絞。幼晴終於將我引薦給了明振天,先帝的遺命,我完結了。只是,涵玉令我越來越看不懂了。月容公主竟出面救她,可月容和月光是死對頭啊;馮嚴也親自來圍府尋事,且醉翁之意根本不在旭王和月容……涵玉到底是什麼人?她來漢北做什麼?
那夜,我和她終於又在一起了。她變的像幼晴一般,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知道。她成熟了,我卻不勝惶恐。她識大局,不像從前那般耍小性子;她有大事,不在關鍵處胡攪蠻纏;她不刨根問底,不歇斯底里,不胡思亂想……可她這份冷靜卻讓我感覺心裡發虛。我第一次,看不清她心裡到底藏著什麼,看不懂她到底想幹什麼……尋思了一夜,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哪怕她是朝廷的欽犯,我也要安然無恙的保護她。我聯繫上了劉泳麟,以我們當年私下的交情,他對我還是不錯的。我慢慢轉出了匯通錢莊裡的銀兩,既然是最壞的設想,那日後就不能儀仗大周之君了……
時日不久,我驚異的發現有人在偷偷跟蹤我!他們不動手,只是悄悄跟著,尤其在夜間。涵玉也連續兩日沒在窗口留下暗示了。我去瞧她,她卻說在事情沒結束之前,讓我少來。我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斷定,她的身份非常不簡單。接下來李恩俊的婚典讓我朦朧的猜度出了她的身份。我早就注意到她脖頸上突然多出的玉環,那是她身上從前未有的東西。上品藍田玉——以她那節儉的性子,定是不捨得自己置辦,一定是別人後送的。她貼身戴,證明她把它看的很重。我給她講解著玉石養護的需知,心思暗湧。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想離開,過去是,現在還是。她說我不滿足,勸我盡早放手離開,可她越是這樣不貪戀金錢,我越想對得起她——我要給她一個最好的未來,讓她比誰也不差。辦完漢北之事,我就可以有理由跟新帝請辭了。這麼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總要得到補償吧。那是我應得的,為何不要?在長時間的摸索間,我終於發現了那玉環的詭異——它內有機關,還暗藏著兩個珠子!可惜我沒看清楚,外邊就傳來了警示的信號。
飛龍洞祭祀,龍脈竟破天荒的有了呼應。這現象令我靈光一閃!為什麼龍脈會動?這裡很多人上次都已參加了,也就是說,這兩次相比多出的人,就是令龍脈異動的嫌疑。旭王那邊可以不用考慮,難道?我想到了那兩個小珠子,龍目?!對,龍目應是一對的!沒料想,她和馮嚴被李恩俊劫持了,還被扔下了急流。我見馮嚴入水追她,才鬆了口氣。她會水,對水不會有常人那種致命的恐懼;再加上馮嚴的水性很好,應沒什麼大礙。果然,她有驚無險的回來了。我偷偷去探望她,卻不歡而散。她一聽到幼晴這個名字情緒就失控了,死活不肯把珠子給我……
後來,她主動找了我。她終於攤牌了——果然是最壞的那一種,她是從皇帝宮內逃出來的,可能是見了不該見的東西……幸好我早有準備,我安慰她,一定在那天之前帶走她,我們完全可以不在大周生存的,天下之大,反正我一直就想到各處都走一走,到各國做做生意,有她陪我,倒真成了現世陶朱公……
時局,一日緊似一日。上面要對旭王收網了。思了一夜,我終還是主動請命去了沁陽。我想,我和涵玉還有一生的時光;蘇幼晴也曾是我的女人,我舉手之勞,就最後幫她一次吧……我忐忑的去和涵玉辭行,可涵玉的話卻讓我陣陣心虛。她和當年的幼晴一樣,那雙眼睛彷彿能穿透我心膜的阻擋……我總是懷疑她能看穿我的措辭,此地不敢久留,我又是落荒而逃。
可是,涵玉終還是去了,還叫上了扈江濤……幼晴也終於報仇了,可殺死了明振天,也沒見到那個藏寶圖。這一切,終是塵歸塵,土歸土。幼晴去了,但她的嘴角噙著笑——也許,她在最後一刻看到了她的夫君……這一瞬,我徹底原諒了她。愛,是沒有原因的,是人所無法控制的……她愛他,所以對我殘忍。我明瞭,我如今都能明瞭了……
幼晴的屍體,不能留在塌山之中。她的一生很悲苦,一生都在充當著別人復仇的棋子……沒有墳墓,她始終會在苦厄中輪迴。我不能丟下她,下輩子,要讓她托生個好人家。我望了扈江濤一眼,我們都做過暗衛,緊急時刻的分工只需一個眼神。我想涵玉她會明白的,我日後還有漫長的一生和她廝守,和她解釋。且扈江濤護她出逃綽綽有餘,搶出一人一屍,總好過只救出一人。
我安葬了幼晴,卻找不到涵玉。
她離開了平安府的圈子,甚至連敏兒都不要了。我想起了她逃難前喊的那句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扈江濤說他中了化功散,昏迷過去不知她行蹤。我卻懷疑他打了誑語,暗自尋起了她的蛛絲馬跡。月容失蹤了、欽差也出馬了,事情如邪龍出水,終於露出了全貌。我找到了她,她去了靜寧府,在一間神秘島小屋住著,同行還有——一個太監。什麼都不用說了,她就是整場陰謀的關鍵。我望著她,胸口一悶……是啊,她曾想過收手,她曾那麼迫切的想讓我帶她離開……可是我……為什麼!這世界上的事總是不能說的明白呢?從前是我,現在是她。猜來猜去,終是成恨!若是早將一切說的明白,我怎會留戀這錦上添花的金銀?!
一切都晚了。她要去青州,去意已決。可是,我不能看著她送死。那個欽差太可怕了,她鬥不過他,或她本就是一心去求死。我只有設計扣下她了,我寧可捉她入獄,也要將她拖住,直至平安熬過這個冬至……因為只要沒動成龍脈,我的玄鐵令事後都能保她一命!可沒想到,她居然逃脫了!當我衝進房門,看到那盤醒目的紅辣椒時,就知道了事情的破綻——我怎麼沒有考慮到他!那個臭小子居然會捨命幫她!理所應當,我被欽差軟禁了。私自調暗衛行動失敗,只是暫時禁足而已。可我早已心力皆失,我想像著她奪門而逃的那一瞬,那一刻,她一定恨死我了吧——被愛人背叛加害的感覺……
我怕是終身不得救贖了。我們之間,真是再無可能了。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不是她不好,也不是我不好。是我真心對她好,她卻總是不明白……如果我們最初都能將一切說的開,如果……一切都是如果,一切不會重來。重來了,也不會提前給我答案。就像上天,已經給了我和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可終還是惘然……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辭去了暗衛。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做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我離開了大周,將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如今,一切都有了,我的心卻死寂了。塵世浮華,遍地嬌娃。在月氏,在高麗,在瀛洲,在爪哇……我身邊有過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她們很美麗,也很可愛;有的類似幼晴,有的類似涵玉。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那份想愛的感覺了……我可以調情,可以曖昧,但每到更深一步,我卻總是不可抑止的想到了她……我無法進行下去,只有逃離,不斷的逃離。我想,我怕是走入魔障,施愛無能了。每一個深夜,只有一塊塊通靈的玉石靜靜躺在那裡,陪著同樣寂寥的我……
數載後的冬末,我入大周境參加罘州海神會。這幾年夷鉞打仗,急需生鐵禁貨,可大周限令通關,我想來會一會扈江濤,雖知機會不大,但我也想試一下。可是,在罘州醉仙樓和當地玉石圈人暢飲之時,我竟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在他沒有發現我的時候,我就發現他了。雖然他長大了,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吳歡沒有殺死他?我突然串起了漢北事件之中的斷層!那他?我故意讓他注意到了我,然後,看著他悄聲窺探再不動聲色的飛快離開。他走的很小心,還故意多繞了幾個彎子。我愈加確定了,他一定在掩飾著什麼。漢北之事已過經年,還有什麼可怕的,難道,她就在周圍?!
我跟著他,來到了一處農莊。在冬日的暖陽下,我見到了荊釵布裙的她。
她容顏未改,眉目依舊。我突然有些心酸。她的處境怎會如此……她在見到我的一瞬,眼神全是極度的震撼——不是恐懼,不是厭惡,只是震撼。
還好,她不恨我了……
可是,她變了。她敏感,多疑,衝動,尖刻……這麼多年,我怎麼也沒想到我與她的重逢會是這樣的場景。我不知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她生硬的臉龐和飛快的話語。
也許,舊時光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想想她從前的樣子,我有些恍然如夢。是歲月把女人變了模樣嗎?為什麼她們年少時都是可親可愛,韶華一逝,卻變的俗不可耐……
我出了村落,殘雪斑駁。抬頭望向藍天,一縷游雲飄散。
這裡的風景很美,我卻無比惆悵。那些從前說著永不分離的人,都已散落在天涯海角了;那些曾經念著天長地久的真心,早已泯滅在俗世生活了。
剎那無常。改變的不僅僅是人,還有心。
贅情累身,人寄江湖。
姑捨是,
姑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