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220章  (1)
    第176章(1)

    明承乾番外(之一)

    顯慶十八年,冬至。日星隱曜,山嶽潛行;黑雲壓城,大雪將至。祭天儀式中,皇祖父突然龍體不支,咳血天壇。臘月廿九,一直在宮內盡孝的父王終於回了王府,與他一同來府的,是一個著絳袍、白面和善的中年太監,宣旨——「膠州王明言慶深肖朕躬,克承宗廟……今立膠州王為太子,佈告天下,鹹使聞知。」時年,我八歲。

    父王終於盼來了這一天。自章德太子薨後,大周儲君之位空置數年。皇祖父在無數場合均暗示父王,讓父王代太子行一切政務,甚至將膠州王府的三個孫兒賜名為承稷、承天和承乾,但是,皇祖父就一直沒給父王一個太子的名分。「太子」與「膠州王」,始終是邁不過的君臣鴻溝。如今,東宮印璽終於到手,父王可以睡的安穩了。門檻外,跪著雲鬢花影的王府內眷。王妃早逝,府中一直是封號貞夫人的母親主持內務。但是,父王也似皇祖父一般,准母親諸行用度皆比王妃,可就不給她一個名份。大哥承稷乃前頭那個麗夫人所出,可惜麗夫人福薄早亡,如今的麗夫人是數年前江南進獻的歌妓,據說長的肖似前人,父王甚喜,納入府中連封號都未變。這位麗夫人卻遠沒上一個那麼安生,生了五弟之後,竟公然和母親搶奪起位分來……

    第二日便是除夕。父王剛換了太子衣冠,還未及搬去東宮,宮裡又來了急詔。昨日那個白面太監又來了,只不過這次他換了一身紫服——「陛下病危,宣太子入宮。」闔府上下都震驚了,這一切要麼不來,要來竟來的這樣快……父王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史書上說他在病榻前接了皇祖父的遺詔,繼位成了大周的新帝。我們這一家人,沒入東宮就直接住進了皇宮。從此,我成了三皇子,母親成了莫貴妃,麗夫人龐氏成了麗妃,那個白面太監出人意料的做了司禮監正印大太監……

    從此,我的皇子生涯開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宮大內,就是彙集天下鍾靈神秀之地。我們再也不用裝著節儉度日了,連天下都是膠州王府的,那些玄珠虹玉、吳綾蜀錦、麗女嬌娃、鮮鯉熊蹯……還不是想用便用,應有盡有。可是,我很不開心的發現了一件事——大哥和二哥,竟比我能多享受一些特別的東西。比如,只有天子和儲君才能喝到的碧澗明月……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杯錯遞給我的碧澗明月。觀之湯綠水澈,展葉放香;品來甘冽入喉,沁人心脾;回味齒間流芳,快意無窮。「這茶我怎麼從未喝過?叫什麼名字?」無知的我興致盎然,稱讚不迭。只見那奉茶的宮女面色慘白,撲通就癱倒在了地上。她將頭都磕出了血,但大哥和二哥還是無聲的讓司禮監內侍將她帶走了……

    ——君君臣臣,倫理綱常。茶是小事,但她犯了大錯。

    那一瞬,我只覺得前心後心一片冰冷。往日的兄弟,哪怕是嫡親同生,早晚也會分出高下。今天是一口茶,明日可能就是一匹馬,後天……可能就是天上地下。父皇登基後,中宮東宮均空。父皇遲遲不立太子,卻默許內宮監給大哥和二哥供仿太子用度。誰都能看的出,他想在這兩個兒子中斟酌人選。是大哥還是二哥?反正,沒有人在意我……

    那一夜,我失眠了。從今開始,兄弟中就要分出高下了嗎?是不是再過幾日,我就該朝一個哥哥下跪,口呼「臣弟」,行君臣大禮了呢?我突然瘋狂的想再喝口碧澗明月,那甘冽的味道蠱惑的我渾身顫抖……我想要,我真是想要……可是,這樣瘋狂的念頭只能頻繁在暗夜出現,我獨自消化,卻不敢言語。我知道,暴露心事的下場,會比那個宮女還要淒慘、百倍……

    天僖五年,我十三歲。

    三月初三是可以自由遊玩的踏青日,在侍衛的護衛下,我等兄弟四人出宮春遊。我不想和哥哥們壓抑的玩在一起,便拉著不懂事的振閣另行了一路。龍門社泥人攤前,振閣被花花綠綠的泥巴人吸引了,我正和他講解著哪個是哪吒哪個是李天王,就聽得一聲低沉的諂笑傳來——「小公子,算卦嗎?很靈的。」我回身一望,一個白鬍子老頭眉眼彎彎的湊上前來。很快,暗伏的侍衛毫不客氣的將他推開。

    「這位公子一定有興趣。」那老頭竟指著我不慌不忙的笑著。他一身藍布衣裳,斜背著一個放滿了卦簽的搭包。江湖術士?我在心內暗笑,揮手退了侍衛。也罷,讓振閣見識一下我的厲害。「算什麼?大不過以一張巧嘴,騙人錢財而已。」我冷笑著。

    「對您,老夫分文不取。請小公子內坐吧。」那老頭慢悠悠的答著,套路還挺新鮮。

    「你算出我的名字,我就進去坐著讓你算一回,否則……」我不屑的應付的。

    那老頭卻欣然從命,煞有介事的掐了掐手指,「一覺睡西天,誰知夢裡乾坤大;隻身眠淨土,只道其中日月長。」乾、明?!他竟說出了我的姓名!這人認識我!我突然警覺了,「你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你將來是誰。」他微笑頷首。我直直的盯著他,這是哪兒派來的老頭?想幹什麼?不過,知己知彼才能有破敵良機,諒一破老頭也不會是什麼刺客,且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讓護衛帶著振閣在外守著,抬腳跨入了龍門社。「說吧,你想幹什麼。」我筆挺的坐在木椅上,準備接招。

    「我想做你的老師。」他開口卻是石破天驚。我差點沒被嗆著,「做我的老師?你知道我的老師都是些什麼人嗎?」真是個無知的江湖騙子!

    「凡人。」他還真有話相對。

    「你不是?」我可笑的從鼻孔哼著。

    「不是。」他搖頭,「我是個瘋子。但我這個瘋子,只收一種徒弟。」他邪邪著輕吐出了兩個字,「天、子。」這兩聲唇音一出,我感覺心腹一下被戳透了!不是因為這言語的大不敬,而是它揭開了我心底陰暗角落隱藏的秘密!誰能猜出我有這樣的心思?「誰派你來的?」我握緊了袖中的暗器,「老丈,那邊,有兩位是我的兄長,你老眼昏花的,可能認錯了人吧?」不行我就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

    「誰知夢裡乾坤大,您說,我可能認錯人了嗎?」那老頭笑了,他就是來找我的!

    「你是麗妃的人?」我決定問明他的來由,是大哥那邊派來的還好,若是二哥……

    「我是天目人。我只為我自己活著。」他正色答道。傳說中的天目人?講傳奇呢?他欺負我年少嗎?我沉思片刻,決定探下深淺,「老丈,九流十家,您居何位?」

    「勉強的說,算陰陽家。」這老頭看來讀過書,甚會找梯子下。

    「陰陽家?」我不屑的笑著,「號為六大學派之首。陰陽者,有名無形。既是陰陽家,那天文、歷譜、五行、蓍龜、雜占、形法,您通哪類?別跟我談什麼五行相生,五德終始之說。」

    「通曉《禮》、《易》,連鄒衍的書都讀過,管教的不錯,西席水平不錯。」他竟滿意的拂鬚頷首,「以上,老夫皆通。」他大言不慚的搖頭晃腦。

    「那不知先生能教我什麼?是否想給我弄頂覬覦東宮的帽子,再把二哥和母妃一併拉下來?」我暗諷。

    「老夫從不做違背天意的事情。我想我的誠意,你會相信的。」老頭翻來覆去就是這樣的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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