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六郎……六郎……」涵玉的視線，徹底模糊了。
那個金黃色的身影由呆滯僵直，到猛然起身，飛奔而來！
「小玉！」她的肩膀被抓的好痛。
「小玉？」她只會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小玉！！」她知道自己涕泗橫流，表情一定是狼狽之極。
重逢。
這就是他們的重逢。
歷經劫波身尤在，世事紛雜去還來。立久相看才展顏，欲歎還驚。
一雙人淚眼凝望，又悲又喜，無語哽咽。
重逢，只有一個用盡力氣的無聲擁抱。
沒有誇張的情感宣洩，沒有長久的追憶感慨。流年不再，繁華不再，純情不再，兩個刀口舔血危機之中一無所有的人，品過喜悅之後，剩下的，要面臨的就是前路的茫然，生存的考驗，後事的未知……
「你怎麼來到這兒的？」明振飛掩上了門，輕聲問著。
「我現在的身份是在安樂宮養病的青州采女，離的近，偷著跑出來的。」涵玉壓低了聲音，長話短說，將自己自漢北入宮始末簡要的講述開來。
「龍脈真是你動的啊？」明振飛笑了。
「我發現了珠子，也發現了字條。」涵玉開心的點頭，不過轉瞬，有些黯然神傷，「可惜，沒有成功……就差一句，沒反湧的了……我真沒用……」
「這樣是最好的……」明振飛笑著輕輕拍撫著她的柳肩，「我根本就沒想讓龍脈真的反湧。所以，最關鍵的一步，我沒告訴你。小玉，我真的沒想到你那麼快就能猜透玉環和名冊的秘密……你為我冒那麼大的風險，我已經很驚喜，很感動了……」
「最關鍵的一步？」涵玉聞言大愕，「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繃直起了身，怪不得！最後的關口，她會口吐鮮血事敗……原來，竟是……她有些氣憤的狠狠搖著他的衣襟，「你這個傻子！裝什麼裝啊！珠子和冊子還讓我自己猜！我一旦猜不出呢？！既然都讓我做了，為什麼步驟不全告訴我！」
「你知道，調動龍脈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嗎？」明振飛淡淡的笑著。
涵玉有些發愣。
「肉身為祭。」明振飛輕輕說著，「我說過，我明振飛再窩囊，也不會用妻子的命，去求得一時的安穩。」
「你個傻子！你知道龍脈反湧對你意味著什麼嗎……」涵玉急壞了。
「我根本就沒想讓龍脈反湧。」明振飛用食指壓住了她的嘴唇，「這樣最好。很多事，你不明白，日後有時間再跟你說。」
「你不能在這裡久留，」明振飛慢慢肅了臉色，「這裡到處都是眼線……」
「那我們日後怎麼辦？」涵玉頃刻也明白過來，眼下，根本沒時間去追究往事，「萬壽節後，我就要回神秀宮了。再出來，就很難了……」日後的路怎麼走，才是他們最該討論，關心的。
「你趕緊回去。」明振飛沉思片刻，「萬壽節前，不要讓熟悉的人發現你，之後的事，我來做。」
「你要幹什麼……」涵玉見他神情專注，心內不免有些恐慌，「別衝動啊……」當下，她的話語都發顫了。
「放心。」明振飛溫潤的笑著，「看到你了，我又有了活下來的慾望。我會好好活著的。」
「相信我。」他轉了她的身子，一字一頓的說著。
涵玉提心吊膽的潛回了安樂宮。所幸，荒涼之所，一路無人。
等了兩日，她從送飯的小鄧子那裡也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明振飛要做什麼……她想起他那專注的神情，心內就沒來由的恐慌。
明承乾，連自己的父皇親兄弟都敢殺，卻沒有殺明振飛。一定是，明振飛手中有什麼讓他顧慮的東西。
上天啊，不要讓她的出現，反成了明振飛的負累啊……
萬壽節前日，安樂宮內突然來了貴客。
明振飛之母，惠太妃。
隨行，還帶來了一眾黃門太監。
涵玉不明就裡，忐忑的跪下叩迎。這惠太妃……和明振飛是一心的？還是先知先覺來為她兒子剷除禍害的呢？畢竟，後宮的女人，都是百煉成精的狐狸啊……
香爐擺上，黃門太監前來，竟是宣讀皇后懿旨。
——青州采女肖氏，即日賜婚於六王爺明振飛。
涵玉跪伏在青石地上，一時驚呆了！
皇后懿旨？！賜婚？
余琳琅？！那個余琳琅竟將她賜婚給了明振飛？！這是怎麼會事？這怎麼可能！她越想越驚愕了！這……她愣愣的望向了一直面無表情的惠太妃。
閒雜人等退後。惠太妃緩緩來到了涵玉面前。
「孩子……」她的聲音低緩而溫潤，「時局艱難，委屈你了……」她輕輕的，拉過了涵玉的手。
這份柔情令涵玉心下忐忑不安，惠太妃說的這些話，是正意還是反意？她的心裡，還是不敢肯定……
「明日，你就從安樂宮出嫁，送親六王府。」惠太妃輕輕的低訴著，「詔書雖下，但親典要簡陋些……母妃已經盡力了，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涵玉心下一陷，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妃？」她疑惑的開了口，「那懿旨是——」
「是我去求的皇后，皇后還蒙在鼓裡呢。」惠太妃淡淡的說著，「無論如何，謝謝你回來……振飛不那麼消沉了，很好……」提到兒子，她欣慰的笑了起來。
涵玉愣了，惠太妃去求的皇后？明振飛說，之後的事他去做，竟是去找了惠太妃……讓余琳琅下旨，給她賜婚。惠太妃，這是一個多麼精明的女人啊……竟能辦的如此差事！涵玉突然自心底由衷的佩服起她的婆母來……
「今日來，就算咱娘倆見面了。」惠太妃輕輕的放下涵玉的手，和顏悅色，和藹可親，「明日的親典，母妃就不能去了，也不能送你什麼東西帶在身上……但你要明白，無論外面說什麼，母妃心裡是認你的，不要懷疑……我把振飛交給你了，日後，可能同享福不太容易，只能共患難了……虧欠你的地方，讓振飛代我，慢慢補償吧……」
涵玉只覺心內一澀，萬般無奈，千般不堪，自惠太妃口中說出，卻是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她雙膝一軟，「撲通」跪下了。
「母妃……」她在惠太妃身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說不出心中是喜是悲是酸是甜……
「哎……」惠太妃淡淡的應著，挑簾離去了。
涵玉跪在地上，禁不住的潸然淚下……這個在後宮從未獨領風光，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女人；這個在月光生辰她第一次見到的溫嫻宮妃，今生，是她另一個至親的娘親了。卻也是迫於時勢，無可，無緣，無法親近……
八月初四，六王爺納妃。
因皇帝力行節儉，王爺的親典進行的也很是簡單。沒有筵席，沒有禮賀。
只是簡單的一頂鸞鳳紅轎，青州知府的千金，便成了大周的六王妃。
青州死城一說，在民間不攻自滅。
幽靜的王府。紅燭滿室。
閒人散去，只剩下這一對雙喜鴛鴦。
「真好……」明振飛攬過佳人，垂目低沉的笑著。
「六郎……」沉默片刻，涵玉還是憋不住心裡一直壓抑的話語，「到底怎麼樣……龍脈才會反湧呢？當初為何不告訴我？你真的不想讓龍脈反湧嗎？」
「為什麼？」明振飛恬然淡笑，「若想龍脈反湧，要將那對珠子吞入腹中。可那樣，你也活不成了……」他寵溺的輕撫著她如瀑的秀髮，「讓你死，當初又何必費力的送你出京啊……且，我真的不想龍脈反湧。喚醒了龍脈，你已經給了我一個驚喜，這樣的結果，最好……愛妃所做，甚得本王之意。」
「討厭……」涵玉瞧他沒正行的樣子，當下蹙眉低語，「你就不想一想，若是龍脈反湧，你可就是……一個女人對天下來說，算什麼？你就真的沒有那份問鼎之心嗎？」她直直的盯向了他的眼眸。
「呵呵……」明振飛停滯片刻，幽幽的笑了。
「想。如何能不想。」他坦然目視紅燭，「生於皇家的男子，怎麼可能沒有那份心思。」
「知道義父嗎？」明振飛輕歎著開了口，「就是那日，父皇身邊的孫總管……」
「那些珠子，都是義父處心積慮，為我留的……」
「義父的本意是為我好，想把他力所及的最好東西留給我。殊不知，我身無利器，那些東西，便如讓人喪身的和氏璧一般……」
涵玉呆滯了，明振飛竟這樣想！他竟不領情！
「你想啊，」明振飛見她驚異，當下耐心的講解著，「若是月氏這樣的小國，突然有了神靈瑞祥之寶。會如何？」
涵玉一愣，「滅國。」
二字隨口而出。
「對。人也如此。」明振飛淡淡的笑了，「我當年，正是這樣。比不了當太子的三哥，也不如父皇厚愛下的五哥。若知龍珠與我，只能懷璧喪身。」
涵玉怔怔的坐在當場，腦子一時間不知道轉到何處了。「你就……」她心裡酸澀的利害，「一直這樣忍著？你為何不去擴充自己的力量……」
「我也憧憬過，我也去聯絡過軍隊和大臣，去發展屬於自己的人。」明振飛不屑的將身子倒到了床榻之上，「可是，太晚了。」
「上天給我的時間太短，最主要的是，父皇等不得了……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明振飛閉目低語，「我的年齡，地位，都是致命的掣肘。我沒有就藩，就沒有軍權。不參政事，就沒有文臣。沒有軍隊，就沒有拳腳；沒有文臣，就沒有喉舌。」
「以酒色財物暗地結交的臣子，最不牢靠。你得勢，蜂擁而至；你失勢，一走而光。」
「手握龍珠又如何？只能是空中樓閣，半天浮雲，無本之樹，無源之水。」明振飛苦澀的笑著，「問鼎之心？想過，做夢也做過。但我知道，呵呵……那是不可能的事……」
房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壓抑。涵玉動了動身子，乾澀的開了口，「可是，若龍脈反湧，你就是先帝留下的唯一骨血……如此兵不血刃，你就可以理所應當的繼位了啊……」
「哈哈……」明振飛躺在床幃中大笑了起來，笑的身子都弓起來了。
「可愛的愛妃啊……」他掙扎著起了身來，用大紅的盤龍袖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滴，「你……該好好的……」明振飛不得不咳了一聲，認真的肅下了表情。
「小玉，你在東宮也做了這麼多年。你覺得，你認真的去想一想，」他緩緩的開了口，「若是龍脈反湧，三哥出事。」
「誰？會是新帝呢？」他饒有深意的笑了。
涵玉一愣，不是他嗎？不是明振飛嗎……
「換個角度想。」明振飛用手指在她面前劃了個圈，「若你是這朝裡的關鍵人呢……」
「若你是太后，若你是重臣呢……」
「你，會擁立誰為新君？」
「啊！」涵玉尖叫一聲，豁然明瞭了！
「你會選誰？」明振飛饒有興趣的盯著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