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2)
——這次,只選了一百多名采女入宮,還都未封賞呢,機會很好啊;離萬壽節還有一個月時間,你可要抓緊時間學習禮儀哦;後宮的尊位宮室空閒了不少,若得了皇上的寵幸,日後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啊;現在的娘娘們都是東宮舊人,後宮封賞都是按章辦事,太子妃為皇后,良娣為妃,良媛封九嬪,承徽封婕妤,其餘按制為美人,才人,寶林,除了生了福王的許婕妤單獨晉位昭媛,還有皇長子的母親韓婕妤,沒有生皇子的嬪妃了;現在宮裡最受寵的是張昭儀,不過沒關係,她的肚子還沒消息;對了,前幾日,一個采女被直接挑入宮來,竟被留在了皇上的永和正殿伺候,還封了尚儀女官呢;還有,喲!老身怎麼囉嗦了這麼多啊,明日皇后娘娘要召見眾采女呢,您趕緊休息吧……
涵玉一個激靈,困意全無!皇后?!那婆子拍拍屁股走了,涵玉卻睡不著了!
什麼?余琳琅要召見眾采女?!她一時間頭大如斗,這可如何是好?!她當年被莫太后調離東宮的原因,正是這余太子妃心存嫉妒要下手害她……到現在人家成了皇后,比從前更……不行!涵玉急的團團轉,不能讓余琳琅見到她——裝病?這大夏天的,想得個風寒都難……裝傷?對!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清晨,涵玉狠狠心,咬咬牙,選了個人最多的時候,失足自宮內玉階上滾落了下來……
如此,她藉故腿傷,如願以償的在床上躺了十日。
這十日,值了。
她躲過了皇后召見;躲過了銀環大尚宮的訓誡;躲過了皇上的紫宸殿御選……
涵玉在病榻上呲牙咧嘴的笑著,總算沒白受這皮肉之苦啊,合算。
六月十五日,涵玉還在床榻上裝腿疾未癒的時候,那姓韓的姆姆突然興高采烈的光臨了。
「肖采女!」她很遠就大聲吆喝著,「老身來給您來報喜了!大喜啊!!」
涵玉心頭一顫,驚恐的瞪向了那婆子。
「明日,明日皇上召您侍寢!」韓姆姆的臉,綻開的如同一朵怒放的野菊花。
明天就侍寢?!無疑於一個驚天霹靂!涵玉乾乾的嚥了口吐沫,「誰……誰說的……別亂傳啊……」
「老身有個相好……」韓姆姆風韻猶存的挑著眉毛,「就在司禮監管事,千真萬確。」
「可,可我的腿?!」涵玉尖叫了起來。
「沒關係,反正到時候抬著您去,您會爬上爬下就行……」她擠眉弄眼的笑著,「待會,老身就教您如何侍寢……老身那相好看過無數宮妃邀寵手段,最知皇上喜好那口,老身保管你一舉擒獲龍心……」
涵玉乾笑著答謝傾聽,心思,早就飛到了別處……不行了,逃不過了!得出狠招了……必須要真病一場了……
是夜,恰恰天公作美,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涵玉悄然走出了房門。站於僻靜之處,任由大雨澆透了全身……
翌日一早,涵玉終於哆嗦著發燒了。
大周律,「宮嬪以下有疾,醫者不得入,以證取藥。」涵玉的封號只是個小小的采女,按規矩當然也是無法召見御醫的,有病就自己抗著吧,聽天由命。管事姆姆遺憾不已,但也無可奈何,又加上涵玉敏感的青州身份,詭異的突然發熱症狀……一眾人請示上級後,司禮監來了詔令,移走,送安樂宮。
在高熱迷糊中的涵玉聽到了「安樂宮」這三個字,在心內長歎一聲。病者安樂行,那個比冷宮還要冷的宮殿,一個讓人自生自滅的宮殿……她也要見識一下了……
過了金鰲玉橋,西轉,內宮便進入了荒涼之所。安樂宮,冷宮,聞戒宮均在此。
涵玉被扔到了安樂宮內佈滿蛛網的床榻上,從此再無人管。她忍了兩日,見始終沒有來把脈的太醫,心才稍稍放下了……老天保佑,她的身份還沒被識破,還僅僅是一個沒有用的棋子而已。丟了,就丟了吧……
平安下來,就該考慮接下來做什麼了。
安樂宮,目前只她一人。涵玉很熟悉這宮內的規矩,在這裡,每日會有人在固定的時辰將飯食和水送至院內石桌,若見飯食幾日不動,便是入內收屍的時候了。所以,涵玉吃一頓停一頓,吃兩日,空一日,她不想外人摸清她的規律。日復一日,來收拾飯菜的小太監也漸漸熟悉她了。時日寂寥,偶爾的,還會在送飯收飯的時候跟她聊上幾句。
「您算是趕上好時候了,」這個叫小鄧子的小太監也是初入宮的,話還比較多,「這病抗過去了,萬壽節也快到了;到時候推恩詔書一下,您就可以回原來的地兒當娘娘了……」
涵玉靜靜的聽著,心下有了主意,仲言不是說明振飛被軟禁在內宮嗎?內宮就那麼點地方,還能藏到哪裡?她瞅著那個時不時就忘了鎖的小門,閃出了個非常大膽的念頭。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涵玉真誠的望向了小鄧子,「我若回去日後有了前途,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小鄧子有些不好意思,乾笑著,手在頭上不住的撓著。
「這片冷地兒,除了我,還有別人嗎?」涵玉慢慢的試探起來。
「安樂宮活著的就您自己,冷宮還沒住人呢,」小鄧子邊收拾邊回答,「不過……」他突然壓低了聲音,「聞戒宮,有人。」
「哪位娘娘啊?」涵玉心內一跳,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但是,她需要別人來肯定……
「不是娘娘,」小鄧子苦笑,「是六王爺。」
「王爺?王爺憑什麼能住在宮裡?!」涵玉故意瞪大了眼,「這可不合規矩啊!」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嗨!有什麼啊……」小鄧子頗不以為然,「皇上就這一個兄弟了,寵的很,管什麼規矩啊……」
「那……那他若是平日出去碰到了宮妃怎麼辦?」涵玉繼續試探著,「血氣方剛的,皇上就不怕那個……叔嫂嫌疑,瓜田李下……」
「您以為六王爺是住這兒享福避暑的啊……聞戒!」小鄧子很嚴肅的說著,「是皇上讓他在內反省,沒有皇上的旨意,是不准離宮的!」
「六王爺犯什麼錯了?還要在內宮聞戒?」涵玉疑問。
「這六王爺……可是個要命的主兒啊!」小鄧子一提明振飛,話馬上更多了,「老大不小了,整日吃喝玩樂沒個正行,還專門跟皇上對著幹。該立妃不立妃,皇上先後賜了三個王妃給他,他看都不看,直接就給硬頂回去了!其中還有右相李景長大人的千金呢!說來也怪了,萬歲爺也不惱不怒……奴才們私下都議論,說萬歲爺也太偏愛六王爺了……可這六王爺就是太不爭氣了,去年管戶部,又弄了個什麼賑災款貪墨案出來,弄的民怨四起……這不,皇上原嚇唬他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到最後關口還是心軟赦免了,只是關在聞戒宮反省。」
「要反省多長時間啊……」涵玉有些心酸,喃喃的乾笑著。
「那得看皇上的意思了,」小鄧子撇著嘴,「六王爺也是活該,要是有王妃,哪能這樣被管的死死啊……回王府反省就是了……」
「聞戒宮……也是你們如此送飯嗎?」涵玉心下難受,當下環視著週遭岔開了話題,「也是這般冷清嗎?」
「不至於。」小鄧子笑了,「畢竟是王爺啊!宮女太監伺候的人都有,只不過,出不去,進不來。除了惠太妃偶爾派個人去送個什麼的,旁人是見不到王爺的。」
「哦。」涵玉應付著,心下有了主意。
數日之後,瞧著小鄧子送過午飯後又忘了鎖那宮側小門,涵玉趕緊挽了個宮女的雲鬢,悄悄的溜出了安樂宮。對著日頭,她快速的分辨了東南西北,聞戒宮……在哪裡……她在頭腦中搜索著當年畫紙上記憶的方位,快速的直奔而去。
如她所料,聞戒宮外,站著鎧甲齊全的大內禁軍。
「煩通傳,惠太妃娘娘處西施求見六王爺。」涵玉鎮定著走到了一看似頭目的禁軍面前。「西施」這個名字,若是明振飛聽到了,應該能有反映吧……
「啥?」那禁軍頭目有些發愣,「你叫啥?」他有些懷疑自己耳鳴了。
「西、施。」涵玉白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重複著。
「撲哧……哈!」禁軍哄笑一片……
很快,裡面回話了。「西西西……那個西施,」禁軍頭目強忍著笑,「進去吧!」
涵玉哼了一聲,昂首邁入了聞戒宮。
宮門正殿前等候的宮女見了她很是詫異,「不是子羅姐姐嗎?」看來,惠太妃處派來的人還挺固定的。
「今兒這事兒,子羅可辦不了,」涵玉得意的笑著,「太妃娘娘手裡有幾個王妃人選,讓我來問問王爺心思,順便勸勸王爺……」
「哦……」那宮女見涵玉說話口氣怡然一幅通房大丫頭的狂傲模樣,忙將身一閃,賠笑道,「那姐姐您自己請吧,王爺在呢。」
涵玉眼都不斜,揮手示意那宮女閃一邊去。
正殿大門,就在眼前。她停滯片刻,平復了自己狂跳的心。經年不見,他應是朱顏未改吧……
伸手,推門。
「吱呀……」隨著殿門的漸漸打開,聞戒宮正殿內場景慢慢呈現涵玉眼中。
——滿地狼藉,一室凌亂。木屑,到處都是木屑。
一個久違的金黃色身影盤膝側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團之上,專注的刻著手裡的木雕。
歲月靜好,眉目依舊,只是,那舉手投足、凝眉沉思間多了幾分滄桑寂寥的痕跡。
明振飛……明振飛……
涵玉心下泛酸,如鯁在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他身旁擺的,殿上掛的,竟都是刻成的大大小小的木瓜……
感覺到人來,他只是冷冷的掃了她一眼,然後,繼續雕刻。
可是,只刻了一下,他驀然停滯了。
很快,他難以置信的重新轉過臉來,直直的注視著她。
涵玉抿著乾澀的嘴唇,與他定定的四目相對,慢慢的,扯了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夢魘了……」可那明振飛竟閉上了眼,苦澀的笑了。
下一瞬,他搖頭,轉身,繼續專注的低頭刻來。
那修長的手指,耐心的,一點一點削著木瓜的蒂把……一邊刻,一邊笑著搖頭。
是什麼,突然模糊了她的視線。
「六郎……」涵玉喃喃的,低聲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