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96章  (1)
    第164章(1)

    十一月中。大雪後十五日,斗指子,為冬至。

    至者,陰極而陽始至,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至也。

    這一天,涵玉起的很早,梳洗完畢,穿戴整齊。

    這個節氣,終於來臨了。

    從今日起,就「進九」了。

    從今日起,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就要來臨了。

    涵玉起了身,在房內四下閒步,安撫著自己那起伏不定的緊張心緒……

    桌上,擺滿了為今日過冬準備的習俗之物。

    涵玉慢慢走了過去,無聲的笑了。

    ——九九消寒圖。

    她捧起了圖,細細的瞧著。

    對了,從今日開始,要開始描這九九八十一天的消寒圖了呢……

    想去年九九,她人在坤寧宮裡,描的是九枝每枝九朵的寒梅消寒「雅圖」。

    對比而言,這漢北民間的消寒圖遠沒有京城大內皇宮的華麗。只是簡單的「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每字九劃的九個大字。

    從冬至這日開始,每天按照順序填充一個筆劃,每過一「九」便填充好一個字,直到九九之後春回大地,這幅九九消寒圖就算大功告成了。

    涵玉望著桌上擺好的五種染料,心中暗想,看來,填塗的規矩還是一樣的……填充每日筆劃所用顏色是根據當日天氣決定的——晴則為紅;陰則為藍;雨則為綠;風則為黃;落雪填白。有經驗的老人,還能根據九九消寒圖記錄的氣象變化,推測出這一年的雨水多寡和豐歉情況呢……

    涵玉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氣——有些許風,但總歸應還是晴日。

    她提筆,點著紅色的燃料,鄭重填上了第一個字,「庭」字的第一筆——紅點。

    鮮紅的顏色慢慢的注滿了字尖。

    鮮活,刺眼。

    ——我還活著。涵玉淡淡的笑了。

    這九九八十一筆,我還能填到哪一筆,活到哪一劃呢……究竟會在哪一處橫豎折鉤時,我這一生就香消玉殞,戛然而止了呢……

    她越想越有些傷感。

    趕緊棄了畫筆,轉身向別處走去。

    今日,客棧邊上的茶坊酒肆都打烊了。「冬至大過年」,各處的掌櫃和小廝們都在忙活著自家祭祀,還有對關老爺、財神爺的祭拜。

    說來真有緣分啊……這次她性命攸關之時,竟又是冬至。

    為什麼每次需要她拚命的事情總發生在這個節氣呢?難道是因為這一天日短之至,陰氣最甚?涵玉想了想,覺得特別的好笑。

    只是,今年這次,遠非去年那般簡單了。

    她已從宮闈後宮的那一套走出來了,竟要去染指男人們的家國社稷。

    她需要對抗的,不是余琳琅那個滿心妒恨的太子妃;而是一代帝師鬼手張和漢北的百萬雄兵。

    她可以依賴的,也沒有明振飛那樣鍾情與她的大周皇子;而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孤身一人。

    今日,將是什麼場景呢,她真想提前看一看,就一眼也好……

    ——「五星連珠。有德則慶,無德則殃,非福即禍。」陸重陽如此說的。

    今日五星連珠,再加上龍脈反湧,那個明承乾,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她惻惻的想著,心內,竟突然湧出些許的不忍。

    說來,他也算是個好皇帝……

    可是……唉,她歎氣,那些坤寧宮曾經突然揮舞向她的屠刀……馬上將這一絲惻隱盡數驅散。

    時辰,到了。

    涵玉戴上了那張女人皮的面具,和小祿子福兒一起,混作了去河邊祭祀的尋常人家。

    馬車顛簸了一小會兒,天河,就到了。

    這裡,是事先涵玉和小祿子千挑萬選定的地點,地理曲折,四通八達,事後容易逃跑。

    涵玉挑簾一望,河邊早已聚集了一團一團的人群。因為時為冬節,許多人家都在沿河祭祀。

    很好,非常好……

    涵玉捧著準備好的東西,與小祿子福兒一起,慢慢的向天河走去。

    近水風烈。

    如小刀般刮的人臉生疼。

    一步步迎風走著,涵玉突然有了種慷慨大義而去的悲愴感覺。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她竟突然想起了荊軻……

    真是不吉利啊!!!涵玉狠狠的打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想專諸想聶政想誰都比想那個失敗的荊軻好……

    挑了一處清淨風稍小的地方,小祿子和福兒麻利的將祭品擺好。

    三人仿照河邊其他人的姿態,也裝模作樣的跪了下來。

    涵玉摸著胸口的玉環,捧起了祭祀用碗……眼前的天河水,似聽到了九龍燃石珠的呼喚,開始不安分的扭動起來。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她沉靜的低吟開來,手中的碗,隨即緩緩反手扣過來,液體,墜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涵玉輕聲繼續念著《易》經中的咒語,天河的水馬上暴虐的咆哮了起來!一個又一個的急流漩渦出現了!天河像是一條被激怒了的龍身,腳下的土地,都在跟著不安分的顫抖著……

    「聖人作而萬物睹……」涵玉幽幽的念著。不久,那京城祭祀的天壇,該有動靜了吧……龍脈湧,神器裂,那個高高在上的明承乾,會是什麼表情呢?該是面如死灰了吧……她設想著,心內竟有些痛快!

    「本乎……」她繼續念著。

    可是,頭頂的艷陽天,卻突然的變暗了!

    好端端的太陽竟突然似被什麼給遮擋住了一般……河邊祭祀的人,頓時驚恐,大嘩!

    「天狗吞太陽了啊……」恐慌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出……

    涵玉大驚,不是說,冬至之日,乃是五星連珠的天象……怎麼會出現日蝕?!她對天象沒有什麼研究,一時間有些發愣……不過,日蝕,更是對在位君王的有力質疑……應該沒錯吧……或許,這就是龍脈反湧的另一個作用?

    她強迫自己靜下了心,繼續念著,「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念完這最後一句,她的任務就完成了。那個明振飛,作為先帝留下的唯一骨血,就這樣兵不血刃的,竊取了宮變的果實了……

    「則各從……」涵玉慢慢的念著,卻突然感覺一股血腥自胸口湧了上來!

    「小姐!」福兒眼尖,趕緊扶住了她。

    「撲!」的一口鮮血,自她喉嚨噴出!涵玉突然感覺有些眩暈,她最後一句還有三個字沒說完呢……其類也……可是,她的口,卻怎麼也開不了了……

    「夫人!你怎麼了?!」小祿子急切的攙住了她!

    「有人!」福兒不虧是做過暗衛的,涵玉一吐血,他馬上就發現了河邊有跟梢的探子!

    「快走!」小祿子駕起了涵玉,飛快的向馬車跑去。

    涵玉坐在馬車內,只覺的身下顛簸的厲害,耳邊吵雜的很……看來,小祿子是在繁華處亂跑著,試圖躲開那些跟梢的探子。

    「小姐,放心,那些人不是什麼高手,」福兒在耳邊安慰著涵玉,「充其量是普遍撒網的六扇門,我們很簡單就能甩掉他們……」

    可是,馬車一直就沒能停的下來。

    這麼難甩嗎?涵玉覺的事情有些詭異來了。

    她扶著胸口,掙扎的起了身來,「小……祿子……」她使勁拍著轎沿,只能勉強擠出這三個字來。

    「好了,好了……」小祿子在前面爽朗的回答著,「夫人,沒事了……這群狗,甩起來還挺費勁呢……」他回身嬉笑的口氣,很輕鬆。

    涵玉心下一鬆,剛想躺下,卻不想馬車突然一個剎車,「哎呦!」她被毫無防備的甩著滾出了簾去!

    「夫人!」「小姐!」小祿子和福兒驚恐的聲音傳來!可涵玉被摔的,實在是動彈不得、支不起身來了……

    「趕車的不長眼啊!」頭頂上,竟傳來一伶牙俐齒的女人聲音,「你還真不打算停了啊!再不停的話,還想從姑奶奶身上過啊?!」

    「對不起、對不起……」小祿子賠笑的聲音很是誠懇,「有急事,驚了姑娘,我該死……」

    「有你這種趕車的嗎!趕著車,還有向後看的嗎?!」那女人不依不饒,「你後腦勺長眼睛啊!你慌裡慌張的,這是要逃難的啊?!」

    涵玉被兩人勉強扶了起來,不好,四周看熱鬧的人群越圍越多,閒的也沒事,一看有熱鬧,都來看了……

    壞了,怎麼出了這麼個事……她鬱悶萬分,一定是剛才小祿子光惦記著回頭安慰自己,忘了看路……涵玉乾笑著抬起了頭,「這位小姐……」這一摔,她居然摔的能說出話來了!

    那叉腰怒罵的青衣女子這才正眼去瞧涵玉,可這一瞧,她臉上的表情竟突然愣住了!

    涵玉不知道她愣什麼,嘴上趕緊道歉,「是我病了,急的去找郎中……」

    話音還沒落,突然,街道上傳來大隊馬蹄震地的聲音……

    「欽差大人駕到——」「肅——靜!!」

    響亮的此起彼伏的高喊聲音,讓涵玉的心,一下跌入了地獄之底!

    天啊,那欽差居然是在宿州的!!

    難道,是真的來結網抓她的嗎?!

    「你們快走!」涵玉急急的推向了福兒和小祿子!「我是跑不掉了!」她輕聲吼著,「你們快走!將來還有用處……」

    可小祿子和福兒此刻哪裡肯走,他們一左一右護在了涵玉周圍,急的她牙根直咬……

    聽得欽差名號,人群都不敢動了。呼啦啦的,肅顏噤聲的跪在了欽差的車駕之前。

    涵玉知道,此刻,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勞了……不過,她的謀反既然已經做了,就做到底吧。

    涵玉索性直直的站著,望著那鬼手張嵇騎起一匹高頭大馬,越走越近。

    居然,馮嚴也在……涵玉慢慢的將視線掃了過去。那馮嚴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鐵青,他的眉毛使勁的擰著,他的眼神,閃著一絲痛惜、氣憤和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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