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2)
這日傍晚,竟有面色陌生的官府之兵上門巡查了。
涵玉忙和福兒藏起了身來,小祿子掌櫃賠著笑,趕緊上前搭訕。
一陣稀里呼隆的折騰之後,小祿子神色慌張的回來了。
適才,居然是漢北大都督府的親兵帶著渝州城的六扇門進行異地搜查!
管你是土生土長的掌櫃還是小二,若是沒有保長鄉黨證明,一概抓走!男女都抓!
幸虧,那吳歡辦事辦的是滴水不漏,這類證明一應俱全,小祿子這才有驚無險。可涵玉……這幾日可就再也不能隨便出面了……
這個鬼馮嚴,涵玉在心裡恨恨的罵著,還弄什麼異地搜查?!他就是怕當地的六扇門根深瓜葛,存心包庇……哼,涵玉在心頭冷笑著,真是什麼主子出什麼奴才,馮嚴這招,還是跟當今聖上學的呢……和那個借夷鉞兵屠旭王府的主意如出一轍!
如出一轍……對啊,
說不定,都是那鬼手張的真傳呢……
第二日的搜查,更利害了。
涵玉藏身的暗門,居然也被發現了。
涵玉和福兒躲避不及,只得狼狽的從柴火堆裡坐起來,諂媚的衝著闖入的官兵們笑著……
「你們兩個懶骨頭!竟跑這兒來偷懶了!快到前面幫忙去!」小祿子反映很快,擠上前來,大吼著,一籐條抽過去,涵玉低首,抱頭就想向外衝去……
「回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官兵簇擁中閃了出來。
「哪裡人?證明。」那人清晰的開了口。
涵玉回身一望,心頭一喜,真是天不絕人路啊!
這人竟是,竟是余得水!!
天啊,又遇見他了!
涵玉簡直是恍如夢中……
鑒於自己臉上貼著那張余得水還不認識的男人皮,涵玉只得先堆起了笑,壓粗了嗓子用漢北方言叫了一句,「表哥?」
余得水一愣,涵玉趕緊走上前去,伸手拉他。
「還是我啊……」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由於與許久未見面的表弟重逢了,晚飯,漢北大都督府的余軍頭就留在了良夜客棧。
「上次的事,還沒謝謝你呢……」涵玉很是真誠的說著,「要不是因為遇上你,我早就見閻王爺去了……」
「夫人您說什麼……」余得水有些不好意思,「小的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別那樣叫我了……」涵玉有些訕然,「我當初就那麼走了,也沒給你弄來半點好處……」
「對了,」她真沒時間扯那些歪的,當下奔了主題,「你們……怎麼來宿州了?」
余得水望了她一眼,歎氣……沉思片刻後,他輕聲起身,開了門,四下望了望,關緊門,才閃身走了回來。
「夫人……您被人冤枉了!」他語出驚人。
涵玉愣住了,「我怎麼了?誰冤枉我了?!」她的小心肝,一下被掉的好高!
余得水苦著臉,講述了開來。
原來,在涵玉她們離開平安府的那一日,府內的流雲布莊暴露了!
所有人都被捉進了官府。可惜的是,涵玉他們正巧在提前一天逃脫了,漏網了。……於是,張嵇大欽差出面了,召集大都督府、錦衣衛、六扇門嚴刑會審。重刑之下,流雲布莊裡的人全都招了。那裡,竟是個「碧琉璃」隱藏的暗點!
「他們說,他們是奉命等夫人您的……而且,和您在一起的那一些人,他們都也不認識,就知道您……那些奇怪的人,都是由您慢慢帶來住的……在您臨走的時候,還把一個傳說中的瘋王妃也一併帶走了……」余得水低聲說著。
涵玉聽罷心下一抽,天啊,好危險……幸虧自己走了!
「他們還說,您身邊的那個男人,應該是個閹人……像是宮裡的太監……」余得水還在慢慢的敘說著,「您後來接來住的那個女子,看模樣,很可能就是失蹤了的月容公主……」
涵玉呆呆的坐在圓凳之上,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樣的表情。
「夫人您現在好慘……」余得水低著頭,話語悠緩,「這一切疑問,最終都指向了您!欽差說,您跟幕後的指使者斷然脫不了干係,說您才是……」他欲言又止。
涵玉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不會運轉了。
「什麼意思……」她幹幹的問著,「欽差對我下的命令,是抓死的,還是抓活的啊……」
余得水拿眼瞥了下她,「三家會審的時候我也在場……欽差說,皇上之前放過話,對此類欽犯,有殺無赦的旨意;可是……」余得水停頓了下,「欽差看了眼大都督,歎氣,說再等等吧,不差這兩日了,暫時還是抓活的吧……看樣子他們好像早就懷疑過您……我們私下都說,定是大都督曾經跟欽差說過什麼,欽差為了給大都督面子,才一直沒下那個殺您滅口的諭令……」
涵玉心下一顫,竟是馮嚴?……曾經什麼時候,馮嚴竟為她在欽差面前說過情?
她的心裡,紛繁如麻。有些難以置信,也有些酸澀的苦笑。
看來,她真是可憐破落到了極點了……
小狼出手相救不提,如今,連皇帝的忠實爪牙,都動了惻隱之心了……
「余得水,」她長歎一聲,望著窗外初冬蕭瑟的黃昏風景,失神的說著,「你,真的可以把我交出去的……平步青雲啊……想想,讓你一下能少奮鬥多少年……」
余得水愣住了。半晌,「夫人……我不是那樣的人。」他幹幹的開了口,「您慢慢瞧吧……我就被派在宿州城,您若有事,就派人到鐵營找我,說是我娘舅家表弟余得剛來找便是……」他恭敬的躬身,告退了。
這一夜,涵玉理所應當的失眠了。
原來,自己竟然已經沒有後路了。
她設想的,和福兒、小祿子他們最終全身而退的計劃,全部成了泡影。
若龍脈反湧,第一應該懷疑的人,就是她。
既然在青州沒有堵截到她,那麼自然,她就一定還隱藏在漢北的土地上,伺機待動……
將她搜出來斬首,只是時日上的事。
這場陰謀,或是屠戮,或是蕭牆之爭,或是奪位之亂……她這條最微不足道的小蝦米,都已經無法抽身了。
可笑啊,可笑。
距冬至沒幾日了……之後的事,何去何從呢?
她瞪著大眼,想了一夜。
幾日過去了。沒什麼別的消息傳來。
看來,這余得水,還真是個抵的住誘惑,守口如瓶的好人。
冬至的前一夜,涵玉突然有種即將赴死的強烈感覺。
她托人,叫來了余得水。
「余得水,」她鄭重的開門見山,「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直說。」
余得水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瞞夫人……小時候有個瞎子給我算過命,說我這輩子,」他的聲音慚愧低的不能再低,「是靠定女主成一代富翁的,還不一般的大富大貴呢……」
涵玉愣了,旋即,撲哧笑了,「你真的信啊?」她呵呵的笑著,「就因為這個,冒這麼大的風險啊……」
「我信。」余得水很嚴肅的點頭,「那瞎子通神,他說我在二十二歲會遇到這位女貴人,果然,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遇到了您的!」
涵玉突然想起了她那日打馬山上找陸重陽的場景,原來……竟應了這個景……
「心誠則靈。」余得水認真的重複著,「那瞎子就這樣和我說的……」
心誠則靈……涵玉突然想起了數年前她和敏兒冒雨登山求籤的場景……不正是一句「六郎」,讓她將陸重陽當做了救命的稻草……
一時間,往事如潮水般襲來,令人有些難以招架。
「可惜,我這個女貴人……是個敗落的……」涵玉苦笑著,「不連累你,就不錯了……」
「那我就認命了。」余得水堅定的說著,「人不能違天命。我一個孤兒能是現在的樣子,已經是上天的厚愛了。」
涵玉怔怔的望著他,看著他的眼眸沒有半份的雜質,
「好。」涵玉輕聲點著頭,「你救過我兩次命,我相信你。」
「我能看的出,你有個好頭腦……」她伸手,從懷中慢慢取出那把精緻的象牙梳,「汝陽王爺的藏寶圖……你聽說過嗎?」
在余得水的極度震驚中,涵玉詳細講述了這把梳子的來歷。
「我相信你,更相信天命,你定會成為富甲一方的貴人的。」涵玉將梳子,淡笑著遞到了余得水的手上,「若是聽說我死了……日後方便的時候,替我關照下我的姐姐和弟弟。還有……我就把敏兒交給你了,日後有機會接她出去,她是個好姑娘……還有福兒,他也是個孤兒,為了救我才成了現在的地步,帶上他,可以給你打個下手……」
「夫人?」余得水發覺了她話語的不對勁,驚恐的瞪大了眼,「您這是……」
「放心,如今活著見過這把梳子的,只有月容公主和你我了……」涵玉苦澀的笑著,「你低調點,很安全的……」
「夫人!」余得水話都結巴了,「這太……小的不敢……」
「我相信你。」涵玉笑著,「就當是你兩次救命的酬勞吧……」
余得水還想推辭,涵玉收起了笑容,「余得水,你想違反天命嗎……」她起了身,輕輕的踱起了步,「我給你,是看你有個經營的好頭腦,等你日後慢慢的做大了,我還有找你要銀子的時候……」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你不必心裡過不去。」
「若是我還活著,每年的六月初六,就會派人到奉安化珈山頂的念空寺去祈福。」
「暗語就是……」
涵玉望著窗外,
「生亦何歡——死亦何哀。」
「客從何方來?——漢北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