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盒子正中,矗立著一個鮮艷生動的小塑人!
那眉眼身姿,不是她董涵玉是誰?!
可是!這鬼手張卻將她塑成了一副怯生生的賭氣模樣!身著男裝,卻是紅唇丹寇,耳垂還掛著一對誇張的鳳尾珍珠步搖……更可氣的是一雙鮮艷猩紅的繡鞋,故意伸到了衣襟之外,連鞋側紋的鳳凰圖案都描的清清楚楚!
她哪裡是這幅裝扮?!
怪不得……
她恨的牙根直咬。
「董姑娘請。」林毅聽完馮嚴附耳吩咐之後,開始送客了。
她抬頭望了馮嚴一眼。卻見他的目光不知轉向了何處,整個人沒入了沉思之中。
「告辭了。」她含混的輕聲說著,捧著盒子快速跨出了府邸正堂。
天,黑的利害。如幽暗的大幕籠罩著漢北大地。
可行走在大都督府,卻只覺得燈火通明,光亮如晝。
馮嚴難道是和余積岳有什麼私密?還是他當時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否則,怎會聞言變化的如此誇張?!
涵玉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剛剛轉過石牌坊,「林將軍!」一名軍士突然抱拳擋住了去路。
「有……」他瞄了眼涵玉,話語有些猶豫,「錦衣衛來,說……找被您帶走的董姑娘……」
「嗯?!」兩人同時瞪大了眼。
錦衣衛?!
上門找被帶走的涵玉?!
這可是漢北大都督府啊!如此大膽的挑釁……
「人呢?」林毅疑惑萬分。
「小的讓在亭橋候著。」軍士將二人引了過去。
是誰?涵玉擰緊了眉頭。
錦衣衛?
——「那些錦衣衛、暗衛可不是吃素的!我要不是先一步把你關到府上,你的下場說不定會更慘!」
她猛的打了個哆嗦。
「我……」她在喉嚨裡胡嚕著,「林將軍……我不想去見錦衣衛……」
「放心。」林毅給了她個堅定的答覆,「在漢北,沒人敢和大都督府過不去。」
涵玉幹幹的笑了。
長廊蜿蜒,跨過一座匠心獨具的亭橋。
三人立於橋上,竟四顧無人。
「人呢?」林毅皺著眉頭。
「剛才還在這兒……」兵士撓頭,「哦!他在湖邊呢!」他眼還挺尖。
涵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波光月影下,一男子寂寂地站在一棵垂柳邊,望著遠處的湖面,一襲白衫,在風中輕輕飄動。
她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的起伏跳躍著。
陸重陽……
她喉嚨一時緊的都說不出話來……
「沒……事,」她艱難的開啟著嘴唇,「林將軍,涵玉告辭了。」
林毅沒有追問什麼。客氣的將二人送到了門口。
「董姑娘,再會。」他公事般笑著。
涵玉慢慢的跟在陸重陽的身後,無聲的行走著。
直至二人繞過了一處街角。
陸重陽才輕輕著轉過了身,定定的注視著她,「嚇著我了。」他輕快的笑言著。
涵玉心頭一顫,趕緊垂下了眼眸。
「你怎知我……」她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
「我見桌上酒菜齊整,你卻不在屋……」他輕聲答著,「就找了敏兒來問……虧得你才離開不久,屋裡有個小男孩說聽得你喊那男人『林毅』。」
涵玉有些面紅耳赤,他看見了桌子上的酒菜,也就是說……他看到了那一雙碗筷、兩盞酒盅……
「那你也不該撒那麼大的謊……」她掩飾著搶白,「錦衣衛是好冒充的嘛……你也不怕……」她越說聲音越低,說不下去了。
「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陸重陽柔聲接過了話,「去你那裡說吧。」
敏兒和福兒都候在廳裡,見涵玉回來,激動的很。
「沒事、沒事……」涵玉輕輕的拍著他們,卻有些不敢去對敏兒的眼神,「你們休息去吧,我還有事……」
酒菜早已被撤下了。
兩人寂寂的立於屋內,良久,誰也沒有開口……
「你……」
「你……」
兩人同時開了口。
沉默。
「我……」
「我……」
兩人又撞在了一起。
「呵呵……」
「呵呵……」
屋內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坐下說吧。」陸重陽體貼的先開了口。
涵玉垂首,輕輕的坐到了圓凳之上。
陸重陽慢慢走了過來,無聲的依在了畫悢窗邊。
「以後……別亂充錦衣衛了……掉腦袋的……」涵玉支吾的嘀咕著。
「好。」他答應的很輕柔。
「不過,」他有些自嘲的笑了,「我也沒算說錯……如今,我那暗衛的身份,已轉歸錦衣衛所轄了……」
「嗯?」涵玉有些驚奇,她抬頭望向了他,「對了,你怎麼敢明著叫那個『任中』呢?那不是……哦!難道暗衛被裁撤了?!」她驚呼著。
「沒——有。」陸重陽可笑的皺起了眉頭,「暗衛哪裡能裁撤?!是我……不能再做暗衛了。」
涵玉更驚異了,「為什麼?!出了什麼事了!」她緊張的瞪向了他。
「沒事,別緊張。」陸重陽沉默了一會,揪起了桌上的一串葡萄,有幾粒被壓的無精打采的果粒,被他隨手給摘了下來。
「這樣的爛果兒,敏兒還給你留著……」他打趣的笑著,將剔出的果粒隨手擲到了窗外,「我看著難受,順手替你清理門戶了吧。」
涵玉鬱悶的笑著,這人……什麼事當頭都這樣不緊不慢的……
陸重陽又揪了幾粒葡萄入口,才緩緩的開了言,「正月初二,我就奉命離京了。」
「漢北之事尚未辦完,先帝便龍御歸天了……」
「暗衛有行規,此時,有特殊且沒有延續性任務的暗衛,在手頭事情辦完之後,就地轉明。」
「我只能用著暗衛的名字,在這裡等著新帝派來的錦衣衛特使,他抵達漢北郡且交接完畢之後,我才能回京……」
「可是……」他淡淡的笑了,「現在看來……不用回去了……」
涵玉扭過了頭,不理睬他。她的嘴角,卻是不經意微微彎曲著……
「你呢?」他輕輕坐到了她的身邊,溫熱的手掌柔柔的撫上她的柔荑。
「你怎麼來了漢北……那天,和做夢一般……我至今都害怕醒來……」他的聲音低沉而憂傷,顫的涵玉內心一陣酸澀……
「我……一言難盡……」她實在是不知從何處說起,「算是……偷著逃出來的吧……反正是,再也不敢回京城了……」她無奈的歎息。
「呵呵,」他淡淡的笑了,「好,出來就好……」他輕輕的將她的手臂拉入懷中,「我們再也不去京城就是……天下大著呢,且歸去四海,做個閒人……」
她聞言有些羞澀,「誰和你『我們』……」她板著臉著將手臂抽了回來,「你別踩鼻子上臉,越說越離譜……」
「好。」他溫柔的應聲,卻開心的笑了。
屋內,又恢復了沉默。
此時的沉默,卻更令人坐立不安,心跳加速……
「我……」涵玉重重的呼了口氣,不得不開口轉移這尷尬的局面,「我看見劉泳麟了……」
陸重陽還在笑著,卻突然愣了神色。
「誰?」他疑惑的問著。
「劉泳麟啊!」涵玉驚愕的望著他,「你還和他稱兄道弟呢……就是那個萬玉堂的劉掌櫃啊……」
「他來漢北了?」陸重陽皺著眉頭,他納悶的瞅著涵玉,「你什麼時候見過他?還知道我和他稱兄道弟?」
不提則以,一提這事,涵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第一次讓我到東城找你那回!」她大叫著,「說陪著我去逛什麼萬玉堂……結果進店就和他跑內間去不出來,把我一個大活人生生的晾在了外面!」
「好好……」陸重陽趕緊投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我真混,我壞人……」他細言慢語的平復了涵玉憤怒的情緒,「不過……」他嘿嘿笑著,「那多少年前的事了?!且他就出來了那麼一會兒還和你還一句話都沒說……天啊,你居然記得……」
「我當然記得!」涵玉又叫了起來,「和你……我……」她語塞。
「為什麼啊……」他明知故問,不懷好意的笑了。
「……討厭!」涵玉氣結!她惱怒的扭過身去,憤憤的不去理他。
「涵玉……」他在身後輕聲的呼喚著她。
「涵玉……」他輕笑的氣息越來越近。
他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這一切蠱惑的她心神難寧。
「太晚了……」在他的手臂環住她肩膀的同時,她低低的開了口,「你快回去吧……」
他的手臂一滯,「好……」他淡笑著緩緩起了身。
「好好休息……」他目光如水的凝望著她,「明日我再來看你……」
涵玉垂首,不語。
在他轉身邁步離去的那一瞬,她不知怎麼卻突然開了口,「那個……」
他怔了,快速的回了身。
「我……」她竟突然忘了要說什麼!一時間很是尷尬。
「你若是有時間……」她支吾的組織著語言,「幫福兒……也就是我屋子裡那小男孩找個私塾吧……我看他挺伶俐的,不讀書可惜了……」
「那個小男孩?」陸重陽微微皺了下眉頭,「我在哪裡見過……」
「他說,在無定河谷求過你幫忙,卻被你教訓了一頓……」涵玉苦笑著。
「哦……」陸重陽心不在焉的應著,「他啊……」
「還說你非要給一個叫你叔叔的小女孩當哥哥……」涵玉諷刺著。
「什麼?」陸重陽鬱悶了,「我……」他馬上恍悟了,「我說,叫我『任哥哥』……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氣憤的數落著。
涵玉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一時間兩人之間輕鬆了不少。
「那我得先看看他去。」陸重陽笑著望著涵玉,「敢告我刁狀……且看他是塊籽玉還是塊石頭,別等著送私塾去壞了我的名聲。」
「放心吧!」涵玉白了他一眼,「你將來指不定還能白得一狀元門生呢……」
福兒的屋子亮著燈。
「福兒,」涵玉輕輕扣著門窗。
福兒麻利的應聲開門。
「見過先生吧,」涵玉開心的笑著,「你很快就能讀書了……」
福兒疑惑的望著陸重陽,臉色有些掛不住。
「你回去吧,」陸重陽輕笑著拍著涵玉,「我們男人之間的事,自己解決。」
「你別嚇著他……」涵玉有些擔心。
「回去吧,」陸重陽呵呵笑著,「我總得看他資歷如何吧,你在場,他緊張放不開啊……」
「交給我。」他的眼神很令人心安。
涵玉想想也是,只得不甘心的慢慢退下了。
房門一關,她就快速的折了回來!將耳朵偷偷靠在了門縫上。
「佛言夫見道者,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滅而明獨存。」陸重陽看來挺正經的。
「你知道什麼意思嗎?」他還講解呢……
「就是說……」他很用心呢……
涵玉放了心,滿意的站起了身來。
有福兒這個借口,他也能多來幾回呢……
她輕輕的向前走著,笑了。
第二日清晨。
陸重陽早早就出現在宅院。
「來這麼早……」她心裡笑著,臉上卻挖苦嗔怪著。
「我以前更早……」他作勢抱怨著叫苦。
涵玉突然想起他起早摸黑的偷偷往窗前送東西,心內不免莞爾。
「活該。」她幸災樂禍的轉了身,逕直去了飯廳。
敏兒早已準備好了早餐,見他們二人相繼入內,無聲的又加了一副碗筷。
「福兒呢?」涵玉疑惑的環視四周,「這孩子,從不睡懶覺的……」
「呼哧,呼哧……」福兒打門外快速跑來,一入廳,竟發現陸重陽也在。
他不知所措的呆立當場。
「叫先生啊?!」涵玉趕忙提點他。
福兒的神情很古怪,臉青一塊白一塊的。
「先生好……」他肅著臉,聲音輕的像蚊子哼哼。
這孩子,還生氣呢……涵玉哭笑不得,「陸先生那時教訓你,也是為你好。」她趕緊圓場,「快吃飯,吃完了好好玩去,等上了私塾,就玩不成了……」
這一頓飯,福兒吃的默不作聲。
他快速的扒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筷。
「小姐、先生、那姐姐。我吃飽了,先走了……」他一鞠躬,一溜煙兒的跑掉了。
「這孩子怎麼了?」涵玉樂了。
「呵呵……」陸重陽悶聲笑了出來,「可能是我昨夜那一課講的太深了。把這孩子聽懵了……」
「你說你……」涵玉柳眉微蹙,「他從沒讀過書,你一上來講那麼高深作甚……」
「你不用管了,這孩子交給我了。」陸重陽安然的注視的她,「放——心。」
吃罷早食,敏兒收拾去了。
兩人並肩而出,在院內葡萄架下悠閒的閒逛、採摘。
炙熱的陽光被濃密的籐蔭篩露著,只餘下了斑駁的光影色彩。
臨壁,有女子在慵懶婉轉的吟唱著曲兒,寂寞惆悵,憂怨可憐。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葯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稍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涵玉心下一空,定定的望向了陸重陽的側臉……
這個她心中的人,此刻就在身邊。
歲月,沒留下任何的痕跡,恍惚又回到了當年……
可是,曾經烙下的記憶能徹底忘卻嗎?
如今的她,還能似以往那般至純、忘情的去愛了嗎?
她輕歎一聲,低低的哼唱了起來,
「誰把那流年暗偷換,卻是欲說還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