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晚風輕輕撫著涵玉的髮絲,她失神的凝望著遠方。
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緣生性空。
沒有什麼是恆久不變的,一切只是因緣際會而已,緣盡既散。陸重陽如此,這座宮廷,也如此……
「夜涼了,回去吧。」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
她纖細的手指被他輕握著,一直走向了靜候的馬車。
「爺和夫人安置吧。」王嬙和另一名女侍恭敬的掀開了轎簾。
涵玉猛然眼前一刺!
整個轎廂,平鋪著大紅的綢緞,精心佈置過的四壁,貼著剛剛剪好的大紅雙喜……廂角高掛,竟還有一支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如嬰兒臂膀粗大的紅燭!
「奴才告退。」服侍二人進轎,王嬙她們就知趣的退下了。
「這個王嬙……」明振飛環視著四周,無奈的苦笑著,「這不是存心讓我心裡難過嗎……」
涵玉聞言心頭一顫。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得緩緩的垂下了眼眸。
「委屈你了。」眼前的男子拉過了她的手,聲音越來越小,「我……日後……」
「很好了……」她抬起了頭,綻放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不是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嗎……俗世沉浮,也好,倒成全我們做患難夫妻了……」
他聞言一滯,喉頭有些哽咽,「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他輕聲呢喃著,溫柔的將她攬入了懷中,「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洞房花燭。
「不要……」她羞澀的指向了明亮的宮燭。
「我喜歡……將你看的仔細……」他輕笑著拒絕了她,溫柔的吻向了她的面頰……
「不要,」她再次抗議。
「偏要。」他壞笑著咬上了她的嘴唇。
輕柔的擁吻,一下又一下……可她的心思,全偏到了那刺眼的紅燭身上!
「不要!」她趁著嘴唇空閒的契機,又是撒嬌又是耍賴!「不要,不要,不要!」她無論如何,也要讓那盞討厭的光亮熄滅掉!「你若不答應,我就哭給他們聽!說你欺負我!你還說什麼日後……」
「好好好……」他無奈的投降了,「好好好……誰讓我欠你的……」
黑暗之中。
他解開了她領口的盤扣。
那溫熱的唇似怕傷害她一般,一點一點的落在了玉頸之上……
她的心,混亂的如一團刺麻。
她怎能讓他看到,另一個男人昨夜在她身上剛剛留下的歡愛痕跡……
黑暗,掩飾住了一切的謊言和欺騙。
他褪去了她的褻褲、抹胸,使她如初生嬰兒般在錦緞上微微顫抖著;「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她在急促的呼吸中,竟想到了如今宮闕中那個天下在手的男人……如果他知道她沒有死,會如何呢?
他是溫柔,輕巧的。他是謹慎,珍愛的……他越是如此,她的心裡越如同油煎般難受……不得不說,他是一個體貼的進攻者,卻因顧忌過多,有些乏味的無甚激情。有時,她會不由自主的想伸開手臂去抓緊他、去支配他、指引他,卻又怕這赤luoluo的慾念會生生的嚇退了他。她強迫著自己不要去再想那個人,可她的頭腦、她的身體卻顫抖著深深回憶、懷念起昨夜的種種來……
只是現在!她狠狠的閉上了眼睛,強制般克使著自己投入到新的歡愛中去……
「小園東,花共柳。紅紫又一齊開了。引將蜂蝶燕和鶯,成陣價、忙忙走。花心偏向蜂兒有。鶯共燕、契他拖逗。蜂兒卻入、花裡藏身,胡蝶兒、你且退後……」
探花許久,身上的男人終於克制不住愈來愈急迫的高昂激情,在雲霄沖頂過後,心滿意足的結束了……
精疲力竭。
她放鬆的喘息著,頭腦卻一片空虛,還帶著陣陣惆悵的失落滋味……
「……好嗎?」他於黑暗中伏下了身,在她耳邊有些細微的悄聲詢問著,「高興嗎……」
她心頭猛然一震,竟想到了自己曾經常常問陸重陽的那一句。
——「我……那裡……好嗎?你……舒服嗎……」
——「好……寶貝,很舒服……」
刻意塵封的往事如潮水沖破了閘門,她的喉嚨頓時有些哽咽,「好……」她心下酸澀的難堪,「你……討厭……討厭!」她佯做嬌羞般的錘向了他,將頭深深藏入了他傾倒身軀的臂彎之中。
「呵呵……」他溫柔的撫摸著她的秀髮,「對了……」他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探身自身邊自顧摸尋著。
「這個,你拿好……」他將一個東西塞入了她的手中。
「這是……」她驚異的觸摸出這東西的形狀和質地,分明是,一件玉環!
「這些年來,我在各處置了一些產業……」他輕輕按住了她的手,有些感慨的娓娓道來,「也私藏了一些東西……原只是想著就藩的時候不至於那麼窘迫,卻不想竟有了今日之用場……」
「這玉環你一定拿好,各處的管家都認得它,從今以後,你就是這一切的主人了……」
「具體的情況,日後慢慢再和你說,小祿子也知道,你把他叫來問也可以……」
涵玉握著這枚帶著淡熱體溫的玉環,一時間恍然無語。
她突然想起了在魏國公牧場與他月華之下並排溜馬的場景……當時,他對腰間的那塊藍田玉環關切甚深,莫非就是這件?
「這就是王爺常掛在身上的那件玉環嗎?」她天真無害的問著。
他微微一愣,「是……」旋即非常開心的笑了,「怎麼?平素裡竟如此關注著本王的一切?」他翻身攬住了她的腰肢,「那你還裝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原來都是故意誘我的?!啊?」他嬉笑著襲向了她的敏感部位……
「哈……別!」她受不了他的細癢,嬌笑著向四下躲避著。
兩人氣喘吁吁的擰成了一團。
很甜蜜。
「你就這樣給我了?!」她調皮的在他眼前晃著纖手撒嬌,「不怕我拿來胡作非為啊?」
「不怕,」他寵溺的笑著,「都給你,哪怕你去殺人放火……」
她的笑容頃刻凝固了,她的手臂僵直的停滯在半空之中。
「怎麼了?」他溫潤的笑著,「被感動了嗎?」
她面色一羞,再次揮拳錘向了他,卻被他一把拉到懷裡,美美的親了個夠。
「你……不怕我突然走了?」她蜷縮在這個令人心安的溫暖懷抱,心思滿懷的問詢著。
「要走,你早走了。」他笑的很自得,「都到這般田地了,誰還會對你比我好呢?呵呵……」後一句,他又恢復了慣有的戲謔。
所幸,黑暗掩飾住了她所有的面部變化,她的心裡如翻江倒海般,羞愧的異常利害,他若是知道,她竟是為了自保才主動接近他的……
她長歎一聲。
還是,永遠,別讓他知道吧。
她將玉環珍重的用紅線掛在了胸口,溫柔的環臂抱住了他。
「王爺……」她的聲音柔情似水。
「叫我六郎……」
清晨。
王嬙和那名不知名的宮女早早前來侍奉。知明振飛用慣了王嬙,涵玉也沒那份強壓一頭的拈酸心思,「王嬙去伺候六爺吧,」她直接笑著揮了揮手,「你,跟著我吧。」她轉向了那名陌生的宮女。
「你叫什麼名字?」她望著眼前的宮女,圓圓的臉龐,細細的眼睛,別說,還有幾分像坤寧宮的靈兒……
「奴才……」那人還未說話,臉竟先紅成了大燈籠,「奴才叫……西施……」後一句,聲音低的像蚊子哼哼……
「撲哧!」涵玉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終於明白西施為什麼欲言臉先紅了,都是那個討厭的明振飛,偏偏給人家換了這麼一個名字!
「六爺!六爺!」很遠,就聽得小祿子氣喘吁吁的叫聲。
「怎麼了?」明振飛擰緊了眉毛,疾步出了馬車。
「出大事了!」小祿子連滾帶爬的趕了過來,「城門被鎖了!不能出城了!」
一眾人大驚失色!
「這是一早京畿衛貼出的告示……」小祿子從懷裡掏出一卷黃紙。明振飛劈手奪下,展開細讀。
「皇帝病危,太子監國?!」他失聲詫異!
「二千歲謙王殿下、四千歲平王殿下、五千歲旭王殿下昨夜遇刺薨了?!」他的眼睛都不眨了!
「夜宴之中有亂黨投毒?!榮威大將軍身死?萬餘將士身亡?!」他的嘴巴徹底僵住了!
涵玉聞言差點沒跳起來!她失瘋般的衝跑了過去,按下明振飛的手臂,一字一字的認真看著!
太子監國?!白紙黑字!真的是太子監國!明承乾,他這是拐著彎的要做什麼??
一個激靈,涵玉才恍然大悟,才一日的光景,那三位手握重兵的王公還未能走的很遠呢……他想的真是長遠!到手的盛宴卻不急於享用!他要計謀的嚴絲合縫!他要讓天下安然無恙的交接到自己手中!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啊!
望著那方正莊嚴的四個黑字,她感慨萬千。
「余將軍……唉……」明振飛長歎一聲,棄了黃卷,「怕是以死向父皇謝罪了吧……」
涵玉就勢接過了那殘破的紙卷,快速又貪婪的閱讀著。
明振閣、明振天都死了。
余積岳也死了。不但如此,他還狠心的帶走了他的兒子、他的萬數親軍。
「難道?」她有些難以置信,「不會是太子做的吧?」俗話說兔死狗崩,鳥盡弓藏。如今皇帝廢,兄弟死、親王退,一切都成了定局,怎麼看,太子的嫌疑都是最大!
「不會。」明振飛悲慘的搖頭,「萬數兵士皆亡……三哥現在,就算有心,恐怕也沒這個能力……」
朝陽,衝破了雲層,刺出萬丈金光。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涵玉喃喃的低吟著昨夜的詩句,百感交集。
「四海之內已起血腥……」明振飛輕歎,「父皇,竟了然如此!」
「別想這麼多了……」涵玉將手鑽入了他的臂彎,「憂思太多防腸斷啊……」
「二哥、四哥、五哥、七弟……」明振飛狠狠的握著拳頭,「竟全……」
涵玉苦笑,「別人或許在想,如今皇位名義上的爭奪者,竟只有,你,和他了……你,也是受益者啊……」
晨風,輕輕的吹過,帶著暖暖花香熏人味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明振飛振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他大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