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是……是!」明振飛激動的握緊了涵玉的手,「是來接我們的人!」
他興奮的啟動了龍椅下的機關,「窿窿……」的,頭上的石頂慢慢移開了,久違的光線頃刻籠罩了過來……
「來,」明振飛扶住了涵玉的胳膊,將週身困乏的她撐出了藏身的機關。
玉階之下,有人遠遠的逆光而立。
龍行虎身,銀鎧金甲。
只是,他不說話。
寂靜無聲的站在那裡,默默的望著他們。
明振飛抬頭,停滯。
他擰著眉毛,瞇著眼睛……胸口慢慢開始了起伏,渾身竟在激動的顫抖著!
「誰?……怎麼了?」涵玉不認識來人,她驚愕的望著明振飛強烈的反映,不安的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別嚇我……怎麼了?」她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
「是你?!」明振飛終於開口了。他對那人長長的笑著,可這笑,觀之卻令人很不舒服。
「是我。」那人沒什麼表情,他的聲音低沉而乏力,「王爺信我,就請跟我走。」
涵玉心裡重重一抖……這聲音好熟悉……莫非這人是……
「哼。」明振飛從鼻孔發出一個音節。他一掀袍擺,竟端坐到了龍椅之上。
「你以為我是父皇?」他不屑的指著來人,笑的很是諷刺,「那太子千歲又派你來做什麼?恩?你是條公狗就痛快點!少來什麼把戲!就在這裡動手!本王成全你個痛快!」
涵玉心裡一激靈,莫非他真的是……
「萬歲那裡,罪臣自有交代。」那人喉結一動,緩緩而言,「只是……當下,罪臣還必得腆顏苟活……六王爺、六王妃,時辰趕緊,請隨我來……」
涵玉心頭猛的一動,他叫她什麼,他叫她「六王妃」?!
可這件事情,世間再無第五人知道!
她拉住明振飛的手瞬間加了力量,「信他!」她顫聲說著,「信他!他定是孫總管所托之人!」
——「來接你們的人,會說那句話的!不管是誰,一定相信他!跟他走就是……」
「不管是誰,一定相信他!」她輕聲重複著孫德志的話語,恍然大悟!他定是早料到了明振飛斷不會信來人,才在性命攸關、惜時如金的當口苦口婆心囉嗦至此。
「相信他?你知道他是誰?!」明振飛冷笑磨著後槽牙。
「唉,余將軍吧……」涵玉垂目輕歎。
明振飛一愣,「你?」他有些驚愕!
「王爺,」涵玉焦急的捉住了他的衣袖,「將您托付給余將軍,孫總管定有他的道理……」
「您信不過余將軍,還信不過孫總管嗎?」她伏在他的腿前,用了極大的耐心輕聲低語著,「您怎麼不想一想,除了他,誰又有此本事在此時將我們帶出大內皇宮?」
「時機稍縱即失啊!」她恨鐵不成鋼的勸解著,「若不是孫總管所托,他怎會孤身一人前來,他怎會稱我為『六王妃』!」
……
兩人匆匆換上了士兵的裝束,互相端詳整理了一番,隨著余積岳步出了紫辰正殿。
殿外,已是掌燈時分。
到處是神情冷酷的兵士。平素衣著華麗的禁軍都不知跑哪裡去了,來往穿梭的男們人一個個都是灰甲鐵盔,肅殺無語,整個宮闈瀰漫著濃重大戰過後的蕭瑟味道……
「將軍!」「將軍!」不時有高昂有力的招呼聲起伏。
涵玉縮著頭隨在後面,心裡竟突然想到了陸重陽的父親……他據說也是個將軍呢……雖然,將軍和將軍之間,還有些差距……
宮門,令人激動的宮門,就在前方!
涵玉在心裡著實佩服這老傢伙,大明門啊!大周皇宮的正門!從這裡坦然的走出去,無人生疑!
「余將軍!」一聲輕快的招呼,遠遠的自側身傳來。
涵玉下意識的轉頭一望,啊!!
這一眼,差點沒將她的魂魄嚇丟了一半!
東宮侍衛指揮副使,馮嚴。
其人著銀盔亮甲,仗劍疾步而來。
「馮副使啊。」余積岳不露聲色的給了明振飛和涵玉一個向前先行的手勢,淡笑著迎上了去。
「馮副使這身裝扮令老夫猜想起了冠軍侯的……」他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那霍去病雖有馬踏匈奴、彪炳千秋的傳奇,但畢竟天不假年……
「慚愧、慚愧,」馮嚴卻毫不不介意,「嚴若得冠軍侯之萬一……」
「卸甲!」一聲斷喝,涵玉一哆嗦,縮回了耳朵。
宮門處站立著一排軍士,神態裝束如同青銅兵俑,觀之凝結。
「余將軍的……」明振飛陪著笑,指著不遠處笑談風聲的余積岳。
「太子有旨!宮中失竊,出宮門者,必驗身方可放行!」對面的人可沒什麼耐性,「管你魚將軍、鱉將軍,誰來都一樣!」他大吼著。
涵玉心下慘然,怪不得俗話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看來,這守門的,不是余積岳的人啊。
「你!來這邊!」那人一指涵玉,「卸甲!」
涵玉驚恐的望了望明振飛,卻見一群人也同時圍住了他……
她趕緊回頭轉向了余積岳,卻見他正昂首哈哈的笑著,身邊那馮嚴笑著笑著卻無意的將眼稍飄了過來!
阿彌陀佛!!招神不來別來鬼……她趕緊縮回了頭!
「快點!」當兵的本就沒什麼耐性。再看一旁的明振飛,已摘下了頭甲。
天要亡我嗎?涵玉心下哀歎,在哪裡遇到老熟人不好,偏偏在這裡……她慢悠悠的摘下了頭盔,哎?被什麼鉤住了!她嘶著氣將頭髮強分了開來,「光當……」一個東西應聲摔到了地上!
她大驚,趕緊去望!
天啊,竟是陸重陽送自己的那個青銅頭夾!!
「鎧甲!」當兵的又在喊,「娘娘們們的……」他終於忍耐不住了,直接伸出了手,準備進去搜身檢查……
「先查老夫吧!」一個洪亮的聲音如天籟般的出現了。
涵玉一把抓過頭盔,火速套到頭上,縮到了余積岳的身後。
守門的兵被這老頭的氣勢給震呆了。
「查啊!」余積岳將頭盔摘了下來,伸手又開始卸自己的甲衣,「老夫帶頭。」
「呀!余將軍啊——」終於有識貨的官兒見勢不妙,氣喘吁吁的跑出來了。
「混蛋!」他劈手給了那幾個兵幾巴掌,「余將軍!余將軍!」他滿臉都是笑,「這幫小王八蛋子沒長眼……您大人有大量,權當放個屁忘了……您請您請……」他連扶帶攙、舌燦蓮花的將余積岳恭送出了宮門。
「王八羔子!你們知道余將軍是誰嗎?!」
三人走了很遠,還能聽到那官兒慷慨激昂的訓斥之聲。
「那是太子妃的親爹!未來的響噹噹的國丈!你們敢搜他?!鱉羔子你們都不想活了!」
……
涵玉掩著砰砰亂跳的心,不安的回頭張望著……
彷彿,有人拾起了她的髮夾……好像,還遞給了誰……
「別看了。」余積岳不得不開口提示於她。
她慚愧的笑著,邁步跟上。
榮威將軍府。
涵玉望著那巍峨的牌匾,突的想起了敏兒……那夜過後,她去了哪裡呢?也許,該尋個時機,問問身邊的這個男子了……
余積岳向門房做了個手勢,很快,三人步入了一間小屋。
「時辰趕緊,」余積岳掩上了房門,「我從宮裡只派人帶出了三個人。」
「馬車在府後等著,你們準備一下,離京吧。」
余積岳離去之後,很快,涵玉見到了一男兩女三個人。
不,準確的是,一個太監,小祿子;兩個女人,王嬙,還有一個,不認識,估計也是四大美女中的一員吧。
「王爺!」「王爺!!」這幫人一進來,頃刻「撲通」「撲通」的全都跪到了明振飛的腳下,有的放聲大哭,有的垂胸頓足,有的泣不成聲……
涵玉的腦袋被吵的嗡嗡的……她煩悶的躲到了一邊,不自覺的伸手去摸自己空空的髮鬢……那個青銅頭夾,沒有了……那個陸重陽無心送自己的生辰之禮,沒有了……
她的心下一空,淡淡酸酸的,似塌陷了一大塊……什麼可用來追憶的東西都沒有了,沒有了……她的手在空氣中虛幻的張開,握緊……悵然、悵然啊……
「奴才叩見王妃娘娘!」一眾響雷將涵玉自太虛生生震了回來!
看來,明振飛不知說了些什麼,這三個人竟又跪到了她的腳下!
「快起來吧……」涵玉趕緊挨個扶起了他們,在心裡苦笑的緊,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正經八版的叫什麼王妃娘娘……
一大隊人,收拾了半天,終於動身了。
余積岳還真算不錯,派了兩個護衛,一個車把子隨行。
明振飛在這群奴才面前又恢復了王爺的架勢,板著個臉,似誰欠了他八百弔錢一般……涵玉與其端坐在車轎之內,只覺得距離一下子拉的遠遠的,她完全找不到當時在龍椅下的那種感覺了……呵呵,這就是「時過境遷」吧……
她無奈的呼了口氣。
「讓開!讓開!」
馬車猛的一晃,停住了!
「怎麼回事?!」明振飛用兩指捏開窗簾,皺眉斥問。
「奴才去瞧瞧,」小祿子很快一路小跑轉了回來,壓低了聲音遞話進來,「六爺,前面,是東宮張良媛的父親工部主事張九得,讓……讓咱迴避……讓路……」
「張九得這個狗奴才……」明振飛咬牙痛罵。
「主子……小聲點!」小祿子的臉都要擠到一處了,「咱現在是民轎……他那狗眼看不出來啊,您能忍則忍,出了京就好了……」
馬車晃悠晃悠的出了內城。
越過天水河,天已黝黑。
涵玉在心裡罵,讓你們婆婆媽媽囉哩囉嗦……生生磨蹭到了外城的閉門時間!
只能明日出城了!徒增事端!
春末夏初,乍暖還寒。
「委屈你了……」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輕輕環住了她單薄的身軀,「等著明日天一亮就出城,就湊合一夜吧……」他的聲音憂緩低沉,嘴角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她詫異的向四週一望,果然,那仨奴才正各自忙各自的,無暇瞧他……她心裡一樂,這人後就恢復原形了嗎?「裝相!」她輕聲嘀咕著。
「呵呵……」他收緊了雙臂,痛的她柳眉倒豎……
「唉……」他又將下巴抵上了她的肩膀,幽幽的歎著氣,「我終於明白,什麼叫『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了……」他的聲音落寞、悠長。
涵玉心頭一顫,張了張口,也不知該安慰他些什麼……
她任由他抱著,心思滿懷的望向了前方……
腳下,是一處山丘,視野開闊。她在夜風中夙立著,能清晰的望著丘下的天水河靜靜的環繞著整座天京內城。
巍峨的皇城琉璃頂,氣派的三大殿,在月光的輝映下宛如天際飄渺的瓊樓玉宇。
京城。
她又要離去了。
浮世如繪。
這些年來,她被人害,也害過人;她被人殺,也殺過人;她逃過難、下過監;她投過河,她試過毒;她嘗過春藥,她還見識過宮變……在京城短短的幾年啊,她也算是經歷了平凡女子幾世都罕見的風浪傳奇吧?
可是,九九八十一難之後,光明的結尾在哪裡呢?
在這裡嗎?
風蕭蕭兮,天水寒。
「我也終於體會到了……」她喃喃的低語著,「何必桑乾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
一聲長歎。
天京城,自此,咫尺天涯。
她,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