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董方達一回頭,也愣住了,紫紗飄渺間似走出一位仙子,潔白如玉的面容,不施粉黛,不加珠翠,鬢角之上斜插一朵怒放的白玉蘭,如水的雙眸,波光閃動,近身更覺幽香撲鼻,雅致脫俗。「父親大人安。」涵玉先向董方達施禮,「父親,不知貴客如何稱呼?」
董方達不知她開口竟是如此,嚇的口不能語。尤氏上前喝道,「涵玉,不得無理!」
「無礙,無礙。」汝陽世子忙揮手示意,「董大人可真有福氣,竟養了如此二位仙子般的女兒,哈哈」
董方達這才回神,忙斥涵玉,「這是汝陽王爺的世子,還不見禮!」
涵玉這才瞧了一下這位世子,天圓地方,濃眉大眼,也沒有太多的感覺。她禮節性的伏了伏身,一偏頭,竟覺察到一道直視自己的目光,雙目相對,嚇的涵玉心裡發涼,這正在下午給她指路的那位行為怪異的白衣書生。
汝陽世子饒有興趣的看著涵玉的表情,笑著對身後的白衣公子說道「陸兄,別這樣看二小姐,看把人嚇的。」另一位著青綠長衫的公子也笑了出來,「莫非陸兄見過二小姐?」
董方達也心生詫異,忙說,「這位是禮部員外郎陸重陽大人、這位是戶部右侍郎孫大人的公子。」
汝陽世子哈哈大笑,「陸兄乃是京城第一才子,年少有為啊。父王與母妃常拿陸兄為例教導於我,算我半個老師。」
那陸重陽居然也不推辭,還是望著涵玉展顏微笑,「請恕在下不知,唐突了小姐,這廂賠禮了。」一語雙關,涵玉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紅著臉窘迫的還禮,退在一旁。涵珍忙上前圓場,「世子、陸大人、孫公子,戲就要開始了,請入席吧。」
汝陽世子接住了涵珍的媚眼,先一步進了園子。涵玉拖到了最後,還是沒躲過陸重陽,敏兒忙朝他使眼色閉嘴,要是說出來下午的事,涵玉不挨家法才怪呢。
戲開場了。涵珍伺候在世子身側,遞水送茶,二人還不時耳語片刻,董方達和尤氏看在眼裡,樂在心上。涵玉無心看戲,心亂如麻。被這一人看到自己逾禮行為,這三人都會輕視自己了,看來今晚真是白費了。那白玉蘭還在幽幽的散發著清香,此時聞來,卻成了若有若無的譏諷。死了心,涵玉索性坦然起來,她瞥了一眼桌左邊的陸重陽,卻發現他也在看她,那人看到了她的注視,竟側身過來,笑著對她說道:「女裝比男裝好看多了……」
涵玉和敏兒皆是一驚,夾在中間的孫公子也分明聽道了,驚訝的看著他們二人,「陸兄?你們真認識啊?」
涵玉恨的銀牙狠咬,敏兒也驚的目瞪口呆。她們都沒想到,這陸重陽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件事情。轉眼,大家的眼光都被吸引到這邊來了,汝陽世子、董方達、尤氏也望了過來。「二小姐不這樣認為嗎?」陸重陽還是不緊不慢的盯著涵玉,笑著等她的回復。涵玉心裡一狠,回道:「那又如何?」
滿座皆驚。
陸重陽哈哈一笑,拍著孫公子的肩膀「孫兄真會玩笑,我對二小姐說,這戲子本是男身,著上戲裝扮成女人比男裝好看多了。」
眾人釋然,繼續看戲。
涵玉鬆了口氣,不覺脊背已出了一身冷汗。敏兒臉上也恢復了血色,上前把涵玉的茶水潑掉,換上熱茶。熱鬧一場戲,涵玉再也沒敢向左望半眼。苦熬著等到散場,想那尤氏也不會有什麼好事留給自己,忙上前施禮告辭。
「二小姐走好。」
抬眼,又遇上那大而有神的雙眸,還有一絲玩味的微笑。
回房,涵玉把白玉蘭狠狠的丟在桌上,她太想大哭一場了。敏兒也氣不打一處來,「小姐,你看那陸大人什麼德行!」
「他以為我是輕薄之人,竟如此公然作踐於我!」涵玉恨恨道,「這口氣我嚥不下去!」忽的,計上心頭,涵玉邪邪的笑了。
敏兒看著小姐把巴豆磨碎了加入稀粥中,驚道,「可他是老爺的貴客,雖然品級不高,但畢竟是世子的朋友……」
「緊張什麼!」涵玉不滿的說,「他喝了茶,肯定要吃夜宵,哼……」
陸重陽果然睡不著,化珈山,是他不願提起的傷疤。三年前,他才華橫溢,進士及第,蒙聖恩入禮部供職,豪氣沖天。可是,他美麗的未婚妻來這裡許願,巧遇當時太子少保叢顯大人的三公子,毫不猶豫的離開他另攀高枝了。他憤怒,私下去找,卻被叢三公子狠揍了一頓扔在野外,他爬山斗狼揀了一條命回來,從此變的遊戲人生。三年間,叢顯獲罪,被舉家發配;他的傾世才華終於震驚了汝陽王,將他招進王府陪伴世子,當朝皇上也注意到了他。他越過參員,任主事,直任員外郎,可謂苦盡甘來。只是,他沒想到,他還是迴避不了化珈山,又來了。晚上官員的趨炎附勢、官家小姐的盛裝獻媚,都讓他一陣陣的噁心,他不禁想起了他那美麗的未婚妻,現在,她一定後悔了吧?
月光如水,讓人心思平靜。他苦笑了一聲,轉身回屋。
「公子留步。」
一聲清脆打斷了他的思路。
陸重陽確實沒想到,涵玉會找到這裡。「天色不早,小姐玉駕何事?」
涵玉在一旁看了很久才出聲,看這陸重陽時意興闌珊,時搖頭歎氣,應有很重的心事。
「無事,大人今日機智為小女解圍,小女無以為報,想長夜漫漫,送薄粥以暖尊軀。」
「有勞小姐了」陸重陽拱手致謝,「在下想起從前的舊事,不勝傷懷,小姐若無事,我們對月暢談一番如何?」
涵玉心裡很矛盾,和京城第一才子暢談,確實是人生一大快事,可這捉弄人的粥……還沒等她想好,陸重陽便將竹椅搬來,滿臉期待的望著她座下。涵玉歎了口氣,不可否認,這陸重陽流露出的真誠真是令人心動,她自詡詩文奉安無雙,也罷,權當以文會友,這樣才華橫溢的才子,一生能遇上幾個呢。
敏兒在暗處侯著,見小姐上前,又坐下,又暢談,談了些什麼她也聽不清楚,談了又談,小姐還笑了,陸重陽又拿了酒杯來,小姐居然和他對飲!還在笑……
涵玉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快樂過,除了詩文,她談了很多,談了母親,談了家庭,談了自己要逃避的命運,談了求籤的困惑;陸重陽本是詩文翹楚,不消數句就振住了深閨中的涵玉,今日有感也談了很多題外話,談他曾被人追殺,談他揀回一條命,談他如何完全靠自己奮鬥,談他偶爾也會孤獨……
又一陣涼風吹過,涵玉終於意識到自己該回去了,再過一個多時辰,天都快亮了。心頭縱有些不捨,但也不好明說,「今日聽陸大人一番言語,勝過十年苦讀,收穫匪淺,不知何時還能再受指教……」。
「在下與世子還要在尊府叨擾幾日,小姐若不嫌棄,在下樂意之極。」陸重陽還是那麼沉穩,言語不慍不火,表情深藏不露。
「這……」涵玉聽了這不冷不熱的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呵,」陸重陽看她滿臉緋紅,知是她已對自己消除成見,這才恢復回到自己的本性,「這望月亭幽雅清淨,在下很想在奉安幾日能天天與小姐把酒月下。」
「陸大人……」涵玉沒料到陸重陽能說出如此直接的話,內心一躁,臉上卻板的正經,嗔了一聲,「小女告辭了……」
陸重陽笑著拱手,回身看到那碗早已涼透的粥,輕輕一笑,將粥潑入湖中。
涵玉有些失眠了。自己原想去捉弄陸重陽,卻沒想到被他一番言語給吸引住了。好容易睡著了,夢境又上來了,夢見陸重陽對自己說跟他走,自己竟開始收拾行李……
「小姐,小姐。」敏兒的叫聲終於把涵玉叫醒了,「大小姐來了!」
涵玉猛的跳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時辰尚早,」敏兒忙扶住涵玉,「大小姐好像有心事,在門外徘徊很久了……」
涵玉揉了揉還在發暈的腦袋,「快讓她進來,外面風深露重的。」
涵珍確實是有心事。
涵玉也猜出了幾分。在奉安府,甚至整個漢陽郡,涵珍的美名都是如雷貫耳的,追求者雲集。其中有富商之子,官宦之子,還有名人雅士,可涵珍偏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一直和他們周旋,弄的這幫擁蹙如瘋了一般的獻媚,寵壞了涵珍的脾氣,一些稍不入眼的珠寶、絲綢竟都被這位大小姐隨手拋在園心湖中,令人乍舌。
涵珍對涵玉,是無話不說的。她一直告訴涵玉,女孩子家,要珍視寶貝自己,切不可敷衍找了個一般人家委屈了自己後半生,雖然,她千挑萬選,至盡尚無如意人選,但標準從來沒有放低過。今天一大早就過來,定是有難言的心事。
「涵玉……」涵珍欲言又止。
「姐姐是為了汝陽世子的事而來?」涵玉開門見山。
涵珍歎了口氣,她要強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盼著一位貴主兒青睞嗎,可如今眼見著心願得逞,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父親的品級只為四品,這汝陽世子的心思也一時摸不明白,雖昨日世子承諾帶她走,但名分為何?日後離家背井,景遇又會如何?
涵玉安慰姐姐道,「就算名分尚低,也總比嫁給市井匹夫強上百倍。」她想起尤氏的計劃,心中淒然,「那世子畢竟也是青春年少,假以時日,姐姐若能母以子貴,日子還是榮耀無邊的……」
涵珍猛的拉住了涵玉的手,「妹妹與姐姐同去如何?我們共侍世子,也有個照應。」
「不……」涵玉一驚,腦海中竟浮現出陸重陽微笑的模樣,她自己都有些震驚,「妹妹不像姐姐有鴻圖之志,妹妹只想找一個心意相投的人托付終身,無關富貴……」
這一天,不知如何度過了。涵玉只盼著晚宴的結束。清風徐徐,她支開了敏兒,精心打扮了一番,向望月亭走去。
他說的算數嗎?會在那裡等我嗎?我如何開口說話呢?說是偶遇?還是有事經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