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的日子越來越紅火了。大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大多是從北方逃來的,有富人、也有窮人。總之,大街上的人多了起來,人多了,妓院的生意是非常的紅火,妓女有錢了,好似整個大街上的人都有錢了。大街上的生意和經濟是空前的繁榮和發達。
我也跟著興奮。怡紅院裡的客人比過去真是多了許多,秋梅小姐的琴聲整日是不停地彈奏。一天,我看到了秋梅小姐在彈琴時留下了淚水,有幾個聽歌的也是低頭哀歎。秋梅小姐彈奏的歌曲我是聽了很多遍了,見她流淚卻是第一次。那天她彈奏的是唐後主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還唱了許多傷感的曲詞。那時我不懂秋梅小姐的意思。她唱完,我才知道,日本人攻下了北平,長城抗戰失敗了,日本軍隊打敗了國民黨的軍隊。我猜想,大麻子的軍隊是不是被日本人打敗的,才跑到這兒來的?
從那次秋梅小姐的唱歌以後,我才仔細觀察大家的神態,快樂面孔的內裡是憂愁,大家的快樂是絕望中的無奈,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醉生夢死。
我看到怡紅院裡的嫖客,都是在極力地玩弄、作弄妓女,好似死亡前的最大安慰。
秋梅小姐是絕對的不接客了,只是為大家彈琴。我看到她是天天抱著她的琴,她也好像就生活在琴聲裡面了。她整天是若有所思,又有時是神思恍惚。我問她什麼,她根本聽不見,問了幾聲才回答我。
她回答我之後,她把我拉到她的身前,溫柔地對我說:「小圈,姐姐有話對你說,你也不小了,你應當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知道我們生活的多麼可怕嗎?」
我點著頭說:「我知道了,外面都說日本鬼子快打過來了,大家都準備著要往南逃跑呢。」
她撫摸著我的頭說:「往哪裡跑呀,逃荒的日子就是挨餓就是死亡,我們美好的日子快要結束了,你知道嗎?」
我說:「知道了,姐姐。」
她對我說:「從此以後,你不要亂跑了,沒有事的時候就在姐姐的身邊,這幾年,姐姐一直都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弟弟,現在大街上兵荒馬亂,你哪兒也別去,好好守著姐姐,我也收拾好了傢伙,要跑,我們一起跑,你跟著我是餓不死的,姐姐也離不開你,你懂姐姐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我真的感覺她是我的親人了,我說:「姐姐,小圈聽你的話,我的爹娘死了,我的哥哥小套也死了,我沒有親人了,你就是小圈的親姐姐。」
秋梅姐姐笑了,她拉著我的手說:「這才是我的好弟弟,小圈弟弟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高興地彈拔了幾聲琴弦。
她真是有社會經驗,她說的不錯,接著大街上發生了兇殺案,有錢的人被殺了,漂亮的女人被搶了,還有外地的人和當地的人發生了毆鬥,治安情況非常的不好。根本就是沒有人過問,處於無政府狀態。無政府狀態是非常可怕的,它會導致整個階級的混亂,它容易讓資產階級和地主階級打著為人民的幌子混水摸魚,藉機殘害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
怡紅院也不例外,有的嫖客先是冒充有錢人,作弄完妓女後耍起了無賴,說自己沒帶錢,這回先賒著,下次給。有的就是根本不給錢還蠻橫地要妓女。當地的良好秩序被破壞了。應當說,這是一件好事,新的社會秩序的建立就是建立在舊的社會秩序的崩潰的基礎上。當時,我和許多人一樣是沒有政治遠見的,我和樹幹大叔幾個男人夜裡拿著木棒守護著怡紅院,大院裡點著燈籠,我們吃著妓院的老鴇、我們的乾娘送來的東西。這是****年月,我們男人的地位提高了,我們是他們的保護神。我們不想搞妓女,我們的乾娘為了鼓勵我們為她好好看家,讓想搞妓女的男人搞妓女。我還小,樹幹大叔他們搞了。搞了是免費的。怡紅院在這段無政府的時期是沒有被外面的人打劫。幾個小妓院因為沒有男人的守護,夜裡被人打劫了,妓女的錢財被搶劫了,漂亮的妓女被搶跑了,就連老鴇也是在劫難逃,她不是被搶了,就是被劫了。
各個妓院最為擔心的日子還沒有完時,大街的北面想起了槍炮聲,國民黨的軍隊開進來了,他們在這兒建築工事,反擊鬼子。大街的北面開始構建工事了,槍聲、炮聲響了兩天,突然停了下來,國民黨的軍隊出來了。國民黨的軍隊貼出了安民告示,開始在大街上巡邏,凡是趁火打劫的一律按軍法處治。很快結束了這兒混亂的無政府主義狀態。
一天的上午,紅太陽天上掛著,國民黨的軍隊威風凜凜地開進了大街,當地的各界人事舉行了歡迎議事,妓院裡的大部分妓女都傾巢出動了,她們鼓掌歡迎國民黨的軍隊。怡紅院的妓女在老鴇、乾娘的帶領下,滿面春風地去了(秋梅姐姐沒去),我和樹幹大叔也去了,我們打著歡迎的三角小紅旗。
我在大街上看到了麻子軍官。他正走在一列士兵的旁邊,他的軍隊在國民黨軍隊裡的中間。我的眼尖,我對樹幹大叔說:「大叔你看,那不是麻子軍官嗎?」樹幹大叔也看清楚了,他對我說:「還不告訴你姐姐去,她的老相好來了。」
我聽了樹幹大叔的話,才想起來應當告訴秋梅姐姐的。我鑽出了人群,往怡紅院跑。到了怡紅院,我累得氣喘吁吁,我跑到了秋梅姐姐的屋子裡,大叫:「姐姐,好消息,好消息,麻子軍官來了,他帶著他的軍隊來了。」當時,秋梅姐姐正在屋裡彈琴,又是小資產階級個人傷感一類的東西。她聽了,停了琴聲,問我:「是不是那個東北佬?」
我說:「是的,他正帶兵走在大街上,可威風了。」
秋梅姐姐聽了,激動地大叫:「小圈,要是那個萬刀殺的來了,我們有救了。」
秋梅小姐放下東西,讓我領著,到外面去看隊伍,去看她的老相好、麻子軍官。
抗槍的軍隊還在大街上威風凜凜地行走,是有意讓老百姓觀看。秋梅小姐看到了麻子軍官,他真是威武,高高的個子,穿上軍裝連他臉上的麻子也成了抗擊鬼子的陣地。秋梅小姐是帶著淚花,幸福地流著眼淚的。當時我與她的感覺是一樣的,再也不用擔心日本鬼子會打過來了,更不用擔心要逃跑了。我們都堅信日本鬼子是打不過國民黨的軍隊的。什麼樣的軍隊能夠經得起麻子軍官那樣軍隊的猛烈打擊?
國民黨的軍隊從北往南走,然後又折回頭,返回了北面的工事。在返回的時候,秋梅小姐向麻子軍官揮舞了帶著香味的手絹。她對麻子軍官高聲叫:「哎—哎—王連長—哎哎—」怡紅院的妓女都認識麻子軍官,她們跟著秋梅小姐叫喊:「王連長,你辛苦了,怡紅院的姐妹歡迎你!」麻子軍官看見了秋梅小姐,更有精神了,他向她們敬了一個軍禮,高聲對士兵們喝了一聲命令,士兵們高聲唱起了行軍的號子。
我們都在堅信,我們有救了。我們這兒的治安狀況立刻見好,我們不用擔心日本鬼子打過來了。我們這兒有我們的鋼鐵長城,那就是王連長他們。
果然,大街上的兇殺、搶劫案件沒有了,幾乎是一夜之間,天下太平了。
晚上,麻子軍官帶著兩個衛兵化裝成便衣來到了怡紅院,也有許多****的人化裝成便衣來到了妓院。我當時正在和樹幹大叔站崗,看見他們想告訴秋梅小姐,他拽住了我,對我說:「小圈,你還是好好地給我看門,別讓人打擾了我的好事。」他直奔秋梅小姐的房間去。我聽麻子軍官的話,站在她的門口看門。我聽到了秋梅小姐哎呀一聲,就被麻子軍官抱上了床。在床上吭哧了半天,他們才說話。秋梅小姐才叫我,讓我給買好吃的東西去。是麻子軍官掏出的鈔票。我看到了麻子軍官和秋梅小姐光裸著睡在被窩裡。我拿了錢,很快給買來了東西。還是照例有我的一份。麻子軍官在表揚我是個懂事的孩子。
也就是麻子軍官在秋梅小姐的床上,他告訴了秋梅小姐,為什麼日本軍隊不進攻了,不是他們打不過我們,而是在北京的國聯的人(指英、美、法等國家)進行調停了,就像是兩人打架,不論打多長時間,總得有人出來勸解、調停的。國聯正在調停,戰爭就要結束了,和平就要實現了。當時我還小,不知道事情的真偽,秋梅小姐一定是希望國聯調停成功的。我們也把國聯當成了自己的救星。解放後,我成了革命者,學習了毛主席的革命著作,也學習了魯迅的文章,才知道國聯不是個東西,他們和日本帝國主義一樣是想法設法的瓜分中國,加緊中國殖民化的進程。魯迅先生有一篇文章叫《友邦驚詫論》:……是因為日本佔據了遼吉,南京政府束手無策,單會去哀求國聯,而國聯正是和日本是一夥。
……好個『友邦人士!』日本帝國主義的兵隊強佔了遼吉,炮轟機關,他們不驚詫;阻斷鐵路,追炸客車,捕禁官吏,槍斃人民,他們不驚詫。中國國民黨治下的連年內戰,空前水災,賣兒救窮,砍頭示眾,秘密殺戮,電刑逼供,他們也不驚詫。在學生的請願中有一點紛擾,他們就驚詫了!好個國民黨政府的『友邦人士』是個什麼東西!南京政府的老闆是蔣介石,這個傢伙不抵抗,在「九?一八」事變的前夕,就是1931年7月23日,他在南昌發表了反動的《告全國同胞一致安內攘外》的白皮書中說:「我全國同胞當此****軍閥叛亂,與帝國主義者聯合進攻,生死存亡,間不容髮之秋,自應以臥薪嘗膽之精神,作安內攘外之奮鬥,以忍辱負重之毅力,雪黨國百年之奇恥。惟攘外應先安內,去腐乃能防纛。」
應當說,麻子軍官是蔣介石利益集團的代表,他和他的士兵們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國聯的調停上。
大街上確實是一派和平的氣氛。天是藍的,人是面帶微笑地走上大街,見面就打恭,祝賀道:「和平了,和平了,國聯的人出面比蔣委員長管用。」
幾天後一個萬里無雲的上午,在大街上舉行了隆重的軍民聯歡會,然後是各個妓院的院花代表給****的英雄們鮮花。這個部隊的最高長官,召集老鴇們開會,決定讓怡紅院的院花、秋梅小姐給麻子軍官獻花。秋梅小姐是我們怡紅院的代表,是我們的光榮。
在獻花前,秋梅姐姐激動地背誦著台詞,演練舞步。我和樹幹大叔在為麻子軍官準備獻花的花束。其餘的妓女也要去勞軍,她們各有自己的節目,因為各個妓院的人要登台亮相了,借此也宣傳自己,提高自己妓院的知名度。這是老鴇樂意做的廣告。
聯歡開始的時候,真是比過年還熱鬧。大街上擠滿了人,是水洩不通。
聯歡會上,各個妓院的老鴇是導演,妓女是演員,老鴇們帶著妓女準備演戲。
我那時的任務是和樹幹大叔放鞭炮。是為我們的怡紅院放鞭炮,為我們的妓院爭光。各個妓院的人都是在極力的宣傳自己,樹立自己的招牌。
我跟著樹幹大叔拿著鞭炮到了後台,聽從命令。老鴇、乾娘吩咐過我們了,聽到台上有人喊怡紅院的表演節目,你們就放鞭炮,一定要放得響!
我抱著鞭炮,樹幹大叔抽著煙袋,它是點火的火源。我們蹲在台後,樹幹大叔抽著煙,對我說:「小圈,你得找個樹枝來挑鞭炮。」我說:「大叔,我不害怕,我用手拎著放。」
聯歡會開始了,各個妓院都派人來台後放鞭炮。他們帶來了樹枝或竹竿,我正好用他們放完的樹枝。
聯歡會開始了。
我問樹幹大叔:「怎麼還不到我們怡紅院呢?」
他說:「小圈你就不懂了,先出台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最後,或許是在中間,這叫壓台戲,你明白嗎?」
我知道了,點點頭說:「秋梅姐姐能不能壓倒其他的人呢?」
樹幹大叔說:「關鍵在於有人捧場,捧場的人多了,就是最好的,你懂嗎?」
前幾個上台的院花們上台來獻花,接受鮮花的英雄軍官都發誓了要守護好腳下的土地,要保護父老鄉親,不惜自己粉身碎骨。
我和樹幹大叔在談論著麻子軍官,他要是接了秋梅姐姐的鮮花是怎麼回答呢?那個傢伙臉上有麻子,說起話來也是甕聲甕氣的,不過他的聲音高,能唬住人的。
台上的人終於叫到怡紅院的節目了。妓女們上台唱歌跳舞,麻子軍官接受院花秋梅小姐的鮮花。舞台上的鑼鼓敲了起來,琴弦也彈了起來。我們知道,妓女們跳起了舞,秋梅小姐捧著鮮花上台了。我們就是在秋梅小姐給麻子軍官鮮花的時候放炮的。妓女們跳舞,我們放炮,如綠葉襯托鮮花,都是給秋梅小姐向英雄、麻子軍官鮮花作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