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刻薄和一些來歷不明的情緒,瞬間,夏冬只感覺那個惡魔一般的男人又回來了。
她轉身看著他,目光中不無指責。
「好吧,」程輝遠笑著放開她:「我的意思是何成效同意了大哥的提議,顯然就意味著曉曉想利用當年案子讓你們離婚的計劃無法實行,我承認我很失望。」
他是在失望自己沒有離婚?還是在為外甥女的人生與愛情終究沒有完美而失望?夏冬有些拿不準。
程輝遠顯然並不在意,他點燃一支香煙看著夏冬:「不過比起我的失望來,還有一個人顯然會更加難過。」他頓了頓,似乎心情十分不錯:「浩楠今天回來,我正在想他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什麼表情,如果你不願意見他,我會很樂趣替你轉答。夏冬與何意軒重歸舊好,打算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嗯?」
「你敢?!」夏冬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在自己痛苦的時候反覆出現。
聽了這話,程輝遠並沒有再笑,而瞇著眼睛看過來:「夏冬,我有什麼不敢?勸你不要威脅一個失望的男人,他可是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為什麼?」夏冬並沒有躲避他的目光:「這次是程懷遠選擇了他的前途犧牲了蘇曉曉的愛情,我並沒做任何傷害她的事,為什麼還是肯放過我?!」
「這個問題很簡單,」程輝遠看著她吐出淡淡的煙霧,一字一句地道:「夏冬,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幸福地和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世上有一種人,凡是自己沒有得到的便會想方設法地讓別人也得不到,當然,其實他自己也未必真的十分需要,只是見不得別人心安理得地幸福而已,程輝遠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夏冬相信,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主動投入他的懷抱,說不定他早就失去了捕食的興趣,就像食肉動物只渴望鮮活獵物一樣,程輝遠喜歡的只是這個遊戲的過程,至於她的幸福,那又關他什麼事呢?
不過有一點他是對的,她遲早都要面對康浩楠,就算是欺騙世上所有的人,她唯一不想欺騙的就是他。
候機樓的大廳裡人影寥落,當康浩楠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夏冬正在等他。冬日的寒風吹起她的短髮和格子圍巾,這樣的情景就像舊式電影中的情節。他快步上前抱住她,感覺到她冰冷的呼吸在他的耳側吹過。
「浩楠,我們分開吧……」夏冬的聲音顫抖著被北風吹散了,卻像冰屑一樣****了他的心裡。
午夜的收音機裡播著無盡的傷感歌曲,康浩楠坐在車子裡沉默著,直到夏冬將車子兜兜轉轉後,終於不得不停下來。
「說點什麼,求你……」一路上,他的沉默讓夏冬無法抑制地自責著。
康浩楠微微轉頭看著她,夜色下她的側影顯得單薄而脆弱,卻仍堅持著不肯露出任何軟弱的痕跡。
「夏冬,我讓你為難了是嗎?」他的聲音平靜溫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和傷感。
黑暗裡,夏冬感覺有什麼滾蕩地流下臉頰,燒灼的心都在抽痛:「浩楠……」
又一陣北風吹過,在車窗前拂起一層雪塵,康浩楠將熱風開大,猶豫了片刻,卻收回了要去拿紙巾的手指,他將它們握在一起,緊得關節都發了白。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母親的事嗎?」他的聲音還算平靜:「她愛著父親,為了他放棄了事業,放棄了理想,甚至放棄了作為一個妻子的權力,在SALA母親介入我們的家庭時,她選擇了忍讓和退出。小時候,我曾經懷疑她並不愛父親,所以才能容忍他一再地背叛。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他看向夏冬,明亮的眼眸中有水一樣的光華閃動:「不是她不夠愛,而是她太愛父親以至於不忍讓他來做選擇。」
「夏冬,」他執起她冰冷的手指:「我不希望你為難,哪怕這意味著忍受將你交到別人手上。這些年不論多艱難我們都一起走過來了,何況是現在。世上從來沒有哪件事是完美的,而且只要你還沒有愛上他,我就會等在這裡,等到你可以回頭為止。」
這世上有些人天生擁有一切,於是當他們失去某些東西的時候就會心有不甘。反過來,卻是一無所有的人更能珍惜手中現有的一切。
康浩楠和夏冬,他們是如此相像的人。
「我不知道人們通常理解的愛情是什麼,就像母親願意沉默隱忍的愛著父親,而蘇曉曉卻愛得不顧一切。」康浩楠的聲音平靜如流水:「可是在我看來,愛著你,或者……以前沒有愛上你,其實生活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沒有愛上你的時候我一個人生活,愛上你以後,還是如此。有時候我想,這也許是件幸運的事,既不會因為得到而狂喜,也不會因為失去而痛苦。所以夏冬,我可以等待,一年,十年,二十年,或者直到你得到了幸福為止。而且你完全不必為我的情緒而擔心或者愧疚,因為等待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無關……」
北風吹起雪塵撲面而來,康浩楠走下車,風雪在他身後飛舞,卻在他身前留出一片溫暖。
「夏冬,你的手真冷。」他說,笑容卻在冰雪裡融化,結成了冰晶封存在了她的心裡。將來的日子裡,在每一個有雪的冬天都會讓她的心反覆地刺痛,直到生命融盡為止吧,夏冬想。
是安慰也好,是可憐也好,無論多少年以後,她想自己都會記起在一個下著雪的冬季,一個年輕而優秀的男人曾經對她許下終身不變的諾言。這也許是她生命裡關於愛情最美好的,也是最後的記憶。
「愛情只是年輕時偶爾才能奢侈一把的玩意兒,指著它吃飯會餓死人。」這是母親當年逼她嫁給何意軒時所說的經典語錄之一。現在想起來,夏冬除了認同它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在現實的生活面前,愛情是個太脆弱不過的詞兒,就像做湯時打進去的生雞蛋,「啪」地那麼一響,薄薄的殼就碎了,流出來的是濃濃的液體,在鍋裡煎熬著,煎熬著,直到支離破碎,那些苦的澀的甜的鹹的都攪在了一起,哪裡還分得清什麼是蛋什麼是湯……
「夏冬,你可真幸運。」當林然聽了夏冬這番雞蛋與湯的理論時不由笑著道:「你還以為這世上人人都能喝上雞蛋湯啊?」
「是啊,蛋湯也漲價了呢。」夏冬苦笑著將手上的保溫桶放到林然的辦公桌上:「我媽還睡著呢,晚點兒你給她拿過去。」
「知道了。」林然翻著桌上的記事本道:「你見過阿姨的主治醫生了沒有?他怎麼說?」
「沒有意外的話年前就可以做手術,方美媛很配合,媽媽的身體狀況也在好轉。」
林然聽了點點頭:「只要不再受到強烈的刺激,阿姨的心臟還不算是問題,夏冬,恭喜你,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夏冬笑了笑,是啊,除了她自己,一切都在走向圓滿。可是在這世上,她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接到了何意軒的電話:「下班我來接你,今晚公司有個酒會,就在雲洲飯店頂層。」
「那裡不是酒吧嗎?」夏冬疑惑地道。
何意軒卻笑了:「是啊,沒辦法,公司年輕人太多,他們喜歡。」
「知道了。」夏冬答應著。
「夏冬……」何意軒的聲音卻輕柔起來:「這是你第一次做我的女伴呢。」
「是麼?」夏冬微微一怔,繼而卻道:「放心,不會給你丟臉。」
何意軒在電話的另一端輕笑起來,柔和而低沉聲音綿綿地傳進她的耳朵和心裡。
默默地合上電話,夏冬將頭靠在車窗上閉上了眼睛,反覆地在心裡道:這樣的男人如果自己還不愛,那一定是精神出了問題……
回到公司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可是作為新任項目的技術總監她仍參加了兩個簡短的會議,其中一個的溝通方便是輝遠集團。
與前幾天相比,程輝遠顯得清瘦了些,看到夏冬時不再有審視獵物般的目光,而是換上了一副病懨懨又漫不經心的神色。談到項目的具體問題也顯得比平時苛刻,這讓夏冬多付出了一倍的精力來應付他。
對於公事程輝遠一向是認真的,而夏冬卻也從沒有馬虎過,何況兩個人又不是第一次過招,所以她應對起來也不算太難。
會議結束時已經夜幕低垂,想起與何意軒的約會,夏冬不免有些行色匆匆,經過大廳時,恰好看到程輝遠正在等助理將他的車子開來。
「程總。」夏冬客氣地打了個招呼便向外走,並沒有打算停留。
程輝遠似乎瞇了瞇眼睛,沒有什麼表情。
這時,助理小王已經將車子開了過來,見夏冬站在門前於是便笑道:「夏姐去哪裡?要不帶你一程?」
「謝謝,不用了。」夏冬連忙推辭。
與其和程輝遠共乘一車,還不如讓她冒著風雪步行到酒店,何況這時何意軒的車子已經停了過來。
「我得先回去換件衣服。」夏冬坐進車子裡向丈夫道:「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何意軒沒有回答她,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門前不遠處站著的程輝遠。
「你難道還想去和他打個招呼不成?」夏冬看了看他,冷笑道。
何意軒沒有說話,而是發動了車子滑了出去。
「離那個男人遠些。」半晌他才低沉地道:「夏冬,你應該知道我的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