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何意軒小心地將夏冬放在沙發上,而他自己去脫下西裝,解開襯衫的扣子,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氣喝了下去,有水滴順著他敞開的衣領流了下來,一直流到胸膛。放下水杯,他的臉色看上去十分蒼白。
「出什麼事了?」直覺讓夏冬感覺不妙,她看著他。
他知道她受傷可是沒有親自來找她,這本身就不尋常。夏冬是瞭解何意軒的,平時,不論他再怎麼生氣,他的眼睛裡總是帶著一點柔和的光芒,這也是他無法讓女人拒絕的原因。
可是現在的他完全不同以往,夏冬只見過一次他這樣。在長輩們宣傳他們必須結婚時,他就是這種表情。
何意軒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拉住她的手,一向微微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卻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夏冬,他們知道了那個秘密。」
說完,他將臉深深地埋在她受傷的手掌中,彷彿希望能汲取到力量一般。
那是怎樣一個秘密啊……
夏冬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憶起去監獄冰冷的水泥牆,還有父親絕望而沉痛的神情,這是她一輩子的枷瑣。
「他們是誰?又知道了多少?」夏冬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又彷彿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多少,今天就在你受傷的時候,程懷遠找到了我,他說他知道當年的事,他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進監獄,也知道我們兩家的交易。夏冬,」何意軒抬起頭:「當年自殺的那個女人,就是程懷遠的妻子。」
夏冬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可很快又緊緊地握住,就連抓傷了何意軒的手指都不自知。
「夏冬,」何意軒起身抱緊她:「我已經給父親打了電話,他這幾天就會回來,他們知道了這麼久也沒有行動,只怕是要等一個適當的時機,別擔心,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沒事。」
「然後呢?」夏冬茫然地被他抱著,冷笑道:「我們再去賄賂程懷遠?讓他放棄為自己妻子報仇的想法?」
那隻老狐狸顯然比程輝遠狡猾的多,就在今天早些時候他還對著夏冬稱讚有嘉,誰能想到轉眼間就將塵封多年的秘密擺在何意軒面前,讓他們買單?
「父親這些年漸漸退下來了,官場畢竟不是別的地方,如果扳倒他沒有利益可圖,暫時還是安全的。程遠懷就算不肯罷休,相信也不會興起太大的風浪。」
「可是現在不同了,」夏冬看著何意軒:「以程懷遠的性格,他又怎麼會打草驚蛇?他既然敢直接面對你,定然是有了實在的證據,我不認為他會放棄。」
何意軒的表情微微一僵:「這些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
「意軒。」夏冬看著他:「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關於我爸爸的事,關於當年受牽連的原因,為什麼那個女人會自殺?就算事情敗露了,也不會判她死刑,有程懷遠那樣的丈夫,很有可能減刑,甚至現在已經出獄了。」
「夏冬,」何意軒握著她的手:「那件事死了太多人,大橋就那麼蹋了,幾十條生命被埋在下面,她身為工程監理不可能不感覺到愧疚,自殺也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她自殺,你的父親也不會成為第一責任人。」
「父親從來都不是第一責任人。」夏冬握緊手指:「他是為了我們……」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都過去了,父親要我們結婚,要我一輩子照顧你,這些才是我們的現實,夏冬。」
何意軒溫柔小心地環握著夏冬受傷的手指:「那時我曾經責怪父親自私,責怪他用子女來償還他欠下的債務。相信你也是。可如果我們當初沒有結婚,又何償不是自私的?如果不是你父親的犧牲,我們可能早就失去了父母。」
是的,這是無可迴避的命運,無論是她還是何意軒都沒有選擇。
「程懷遠不會罷休的,他的目的是什麼?」夏冬問。
「這次召開的會議他可能會有所動作,這個人隱忍了這麼多年,顯然不全是為了報仇。依我估計,他很可能在這次D市的選舉中有所期待。」
「他想借助你父親的關係從中作假?」夏冬猛然間意識到:「他想坐那個位置?」
「沒錯。」何意軒的目光在黑暗裡明亮起來:「他要利用我們的弱點達成自己的願望,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父親呢?是什麼意見?」夏冬需要知道何成效的想法。
「我們剛剛通過了電話,」何意軒的目光垂了下來:「他說會親自和程懷遠見面。」
妥協意味著他們將會被程懷遠永遠抓住小辮子,可是不妥協,父親當年的犧牲就會一文不值,翻案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何成效是聰明人,當年他做出犧牲父親以保住大家的決定便足以說明這一切,可是程懷遠顯然也是蓄勢而發,鹿死誰手尚未可定。
這個新年注定要在不平靜中渡過,除了養傷,夏冬最擔心的還是何成效與程懷遠的會面。
新年前夕,夏冬與何意軒一起搬回了何家的老宅,這是一幢舊式的二層小別墅。自從結婚後,夏冬幾乎沒有再回來過。這裡有著她與父親太多的記憶,小時候她經常拉著爸爸溫暖的手來到何家,坐在客廳的角落裡看何伯伯養的花花草草。
每當這時候,何夫人都會一邊坐沙發上給她削著水果一邊感歎道:「小冬這孩子啊,淘氣起來氣得人沒法子,可一旦安靜下來也就怪可憐可愛的。」
那時的何意軒還只是鄰家哥哥,給她帶好吃的,或者帶她去和他的女朋友們約會。歲月轉瞬即逝,她們終成眷屬,心卻各在一端。
夏冬的傷漸漸好轉,何意軒從看到她的傷時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的手機忘在辦公桌上一直沒有取回來,沒有電話的日子就像是處在世外桃源。夏冬有時坐在老宅的客廳裡,看著花草度日,有時也會去外面的雪地上走走。
自從那日分開後,她沒有再和康浩楠聯繫,那夜就像一個華美的樂章,在他們的人生中上演著,沉澱著。
何成效回來的時候剛好是新年,夏冬回來時看到他的車子停在院子裡,司機和王阿姨站在前廳前聊天。看到她回來了,兩個人的神色有些異樣。
「父子兩個說話呢……」王阿姨看著夏冬還想說什麼,客廳裡卻傳來何成效的聲音。
「混賬!程懷遠的外甥女出現在洛杉磯的時候你就應該想想是為什麼,居然和她搞在一起,難怪小冬想要離婚!程懷遠是什麼人,蘇曉曉又是什麼人?你還記不記得她家人是怎麼死的?那樣的女人會毀了你一輩子,你知不知道?!」
何成效是行伍出身,又在官場做久了,說出的話自然氣勢逼人。夏冬本已邁進去的腳步不由又收了回來,只得站在門廳處。
「對不起,父親。」何意軒的聲音有著少有的低沉:「這件事我會處理好,至於夏冬……我們之間的問題也會有辦法解決。」
「我倒要看你怎麼解決。」何成效淡淡冷笑:「程懷遠已經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這次選舉他要坐到常委的位子上去,你難道想現在去把蘇曉曉那個女人給解決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她的舅舅也不會放過任何人,包括夏遠進,你,我,還有夏冬,我們都已經成了人家的甕中之鱉。」
事實與夏冬料想的一樣,何成效現在極為被動,程懷遠手中的握著的把柄太關鍵,這讓他們進退兩難。
有風吹過,門鎖輕響。
「進來吧,」何成效的聲音仍帶著威嚴,卻已經恢復了平靜:「小冬,什麼時候回來的?」
「父親。」夏冬恭敬地叫了一聲,又看向一旁的何意軒,而他卻將臉輕輕轉了過去。
夏冬垂下目光,她分前看到他的臉上有傷痕,何成效這一生對兒子都溺愛非常,很少動手打他,上一次還是三年前為了他們的婚姻……
「小冬,過來坐。」何成效的聲音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示意夏冬坐在自己對面。
「父親,意軒已經很努力在彌補了。」夏冬沉默了片刻道:「程懷遠對這件事恐怕也是預謀已久,就算意軒與蘇曉曉不相識,他也不會放過我們。」
何成效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半晌才道:「你母親最近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我和意軒還在尋找腎源。」說到這裡,夏冬不由又想起了方美媛,便止住了話頭。
何成效不知聽沒聽到,半天沒有說話,雪地折射進來的陽光照在他斑白的兩鬢上,讓他看上去比以往更蒼老。
夏冬知道,對於自己的父母,何家一向是心懷愧疚的,可這些年來自己和何意軒半死不活的婚姻卻讓他們吃盡了苦頭,於是這些愧疚便成了說不出口的尷尬。相信何成效在教訓何意軒的同時,也將這份感情揉在了裡面,於是才動手打了兒子。
當晚,夏冬在客房找到了何意軒。將藥箱放到床上,她將裡面的酒精和藥水拿出來,一一替他擦拭著。
她的手上纏著繃帶,關節處還有淤清,何意軒看著夏冬,目光由她的手指一直到她疲倦的面容。
「為什麼不躲?」夏冬微微皺眉道:「這兩天還要上班,難道要讓大家看笑話?」
何意軒沒有說話,只是無奈地笑笑。
看著他的笑容,夏冬的手指不由微微一滯,於是便放下了棉簽,轉身去拿繃帶。
「為什麼不恨我?」何意軒的聲音低沉。
「為什麼要恨你?」夏冬問:「因為蘇曉曉?」
何意軒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我們一直是這樣,不是嗎?一起生活著,可是卻互不相愛。」夏冬冷而無奈地笑笑:「所以意軒,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就算你和再多的女人一起也是如此。如果說我是這場婚姻的受害者,那你呢?你不也是嗎?與其恨你,不如重新尋找幸福。」
「你找到了嗎?」何意軒的目光在燈光下柔和而清晰,深深地看著她。
「我……還不清楚。」夏冬有些猶豫,又想起了那夜的康浩楠。
片刻的沉默之後,何意軒才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夏冬看向他,可燈光的陰影卻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聲音有著與以往不同的異樣,可她卻聽不懂他的心情。
「我先回去了。」夏冬收拾打算回去,可是卻突然何意軒被捉住了手腕。
「意軒?」她詫異地看著他。
他的目光深沉而黝黑,彷彿一汪潭水般看不到底。她的手指上還貼著創可貼,有些醜陋。可是他卻低下頭輕輕吻著那些傷痕。他握的太緊,以至於夏冬無法掙扎。
「意軒,不要這樣。」夏冬試圖擺脫他。
「不要怎樣?」何意軒的目光清晰而明亮,深深地看到她的心裡,嘴角的一抹笑容俊美又陌生:「夏冬,你以為康浩楠送你回來的那晚我在哪裡?如果是以前,我完全可以當做沒發生,可是現在,夏冬,我發現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