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狐仙,故事一大籮筐。狐狸看起來充滿靈氣,據說還喜歡收集瓶子、鞋子、花布什麼的,所以自上古時代就有這樣的傳說:大禹在塗山愛上一隻九尾白狐,並娶了她,生下啟——夏朝的開國君主。說什麼「三過家門而不入」?原來也難抵擋狐狸精啊。
現在「狐狸精」這個詞,一般用來形容那些媚惑男人的女人,駱賓王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中就罵武則天:「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封神演義》中塑造的妲己形象,更是狐狸精的代表。如今,「小三上位」頻繁,「狐狸精」這三字也在正妻們口中活躍起來。
《搜神記》中曾說:「狐者,先古之淫婦,其名曰阿紫。」所以,「阿紫」其實就是狐狸精的代稱,不知道金庸先生寫《天龍八部》時有沒有考慮這一點,不過書中的「阿紫」雖然刁蠻霸道,卻並不淫亂媚惑,相比之下,馬夫人康敏才像是地地道道的狐狸精。
當然,《聊齋誌異》中的不少狐精,是相當可愛的,這些狐狸精不但無怨無悔,不計報酬地給男人們紅袖添香的慰藉,有的甚至還能幫助他們發家致富,光耀門楣,上哪兒能找到這樣的好事?有人算過,在上海討一個中上條件的老婆,成本是140萬元,就算有50萬元的家底,男人一年工資可達6萬(這應該是收入不錯的白領了),結一次婚也要讓全部家產歸零,還要外加不吃不喝工作15年才能還清的負債。所以,在男人們的心中,傳說中的狐狸精還是很可愛的,難怪陳瑞用略帶沙啞嗓音在《白狐》裡唱出「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離開你時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時,能打動那麼多的人。
當然,狐狸精並非全都是女的,狐狸幻化為人形時,也可以是老翁、老太婆、少年郎之類的。晉朝郭璞的《玄中記》中曾說:「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
《閱微草堂筆記》中也有過這樣的敘述,說是狐狸根據性別和修行程度的不同,分為好多種,水平差的狐狸幻化為人時,稍不注意就會露出原形,有的狐狸是靠自己拜月煉形成仙,有的則是吸取人的精血提升功力,其中最為厲害的稱作「天狐」,它神通廣大,「能攝此人於千萬里外,凡名山勝境,恣其游眺,彈指而去,彈指而還,如一室也」,這速度,不亞於孫悟空的「觔斗雲」。
狐仙報恩的故事,《聊齋》裡有好多,但《全唐詩》中這個原陵老翁,卻是一則狐仙報仇的傳奇。
唐中宗神龍年間,有個叫何讓之的人,到洛陽去,正逢三月初三上巳日時,游春的仕女們冠蓋雲集,很是熱鬧。他來到老君廟這個地方,廟後有三個大土丘,相傳是東漢時的陵墓,其中就有漢光武帝的墳(原陵)。
何讓之大概是想尋一個高處,俯視一下賞春的美女們,於是就向這幾個大土丘走去。只見別的陵墓多是光禿禿的,只有其中的一座大墳上長著三四棵古柏,都大半枯死。古柏下邊是一塊大磐石,可以容下幾十人坐在上面。石上有一老頭昂然而坐,神貌古異。雖然他的鬢髮和眉毛都白了,但是卻精神矍鑠,衣冠莊重。只聽他吟道:
原陵老翁吟
原陵老翁
野田荊棘春,閨閣綺羅新。
出沒頭上日,生死眼前人。
欲知我家在何處,北邙松柏正為鄰。
這首詩中的「出沒頭上日,生死眼前人」,意境悠遠曠達,倒是相當不錯。何讓之心裡暗暗訝異,但他又品味詩中有「北邙松柏正為鄰」這一句,所以覺得眼前這個老頭並非是人類,而是妖狐一類。不然怎麼會住在北邙山那樣的墳地裡?這時聽得老翁又接著吟道:
洛陽女兒羅綺多,無奈孤翁老去何。
何讓之這人的膽子大,脾氣怪,衝上去就想把這個老翁抓住,老頭見何讓之來的兇猛,一下子就跳到大墳的後面,墳後有個大窟窿,老頭一下子就鑽了進去,何讓之緊追不捨,也竄了進去。
大墳裡沒有半點燈燭之光,剛一進去,漆黑難辯,那老翁這時已化為狐形,只見有一隻狐如箭般飛快跳出,尾巴還閃著火焰。過了一會,何讓之漸漸藉著外邊的光亮看得到東西了,只見狐狸的洞窟裡,東邊有一桌筵席,早已被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杯盤狼藉。西邊有一個几案,上面放著朱盞筆硯之類,有一帖文書,紙作慘灰色,很陳舊的樣子,文字則一點也看不懂,第一篇寫:
正色鴻燾,神思化代。穹施後承,光負玄設。嘔淪吐朋,垠倪散截。
迷腸郗曲,霨零霾曀。雀燬龜冰,健馳御屈。拿尾研動,袾袾晰晰。
泯用秘功,以嶺以穴。柂薪伐藥,莽榤萬茁。嘔律則祥,佛倫惟薩。
牡虛無有,頤咽蕊屑。肇素未來,晦明興滅。
另一篇寫:
五行七曜,成此閏余。上帝降靈,歲旦涒徐。蛇蛻其皮,吾亦神攄。
九九六六,束身天除。何以充喉,吐納太虛。何以蔽踝?霞袂雲袽。
哀爾浮生,櫛比荒墟。吾復麗氣,還形之初。在帝左右,道濟忽諸。
最後題有「應天狐超異科策八道」的字樣。大概是狐狸們修煉成天狐的教材大綱吧?附帶說一下,《觀林詩話》一書中,記載溫庭筠曾錄下「狐書」一段,與此處這兩篇相同,因此雖然這兩段文字晦澀不明,也照錄在此處,希望有天資超常的聰明人參悟一下,不過千萬不要學歐陽鋒,逆練真經,最後發瘋。
好了,再說這何讓之,看了狐書後,認為奇貨可居,是件好東西,於是他就揣在懷裡帶走了。
過了兩天,水靜寺有個叫志靜的和尚來找他,說:「你在墳中所獲的文書,對你來說沒有什麼用,這只狐馬上就要修得成正果,可以升天了,你就還給他吧。」志靜並且許諾,出三百匹縑(唐代縑可以當錢用)贖回這個文書。何讓之先收了人家的縑,卻推說文書在朋友那裡,第二天就還。
結果到了第二天,何讓之私下和朋友一商量,朋友說:「這個和尚也是妖魅,你就說沒有拿他的縑,也沒有什麼文書。」於是當志靜和尚來索要時,何讓之乾脆就大耍無賴,矢口否認前面的承諾。志靜和尚也無計可施。
又過了一個多月,何讓之的一個弟弟從江南來,他們兄弟分別已經有一年多了,相見之後,甚是親熱。何讓之詢問起家中的情況,弟弟一一道來,二人於是聯床夜話,如此有五六日。這一天弟弟「不經意間」問道:「聽說這裡有好多狐精,是嗎?」何讓之說,有啊,不但有,還讓我碰上了呢。於是他就把從狐精洞窟中獲得「天書」的事情繪聲繪色地給弟弟講了一遍,弟弟好奇地問道:「『天書』什麼樣兒,能讓我看一下嗎?」何讓之得意洋洋地拿出那個文書來,給弟弟看,弟弟捧在手裡再三看了後,歡喜讚歎。突然,弟弟一下子撲倒在地,化成了一個狐狸,帶著「天書」就逃走了,何讓之這才悟出,這個「弟弟」原來是狐狸變的。
江湖夜雨猜想,狐狸這次來較上次相隔了一個多月,這一個月間,肯定是狐狸先回了何讓之的老家,仔細觀察了何讓之家中的情況和他弟弟的形貌,這才有備而來,騙回天書。這套計策可謂天衣無縫,難怪何讓之會「上當受騙」。
何讓之正懊悔間,沒想到有更倒霉的事情等著他,沒過幾天,來了一群巡捕衙門中的官兵,他們拿住何讓之,說是有賊盜走了內庫中的好多縑,何讓之是犯罪嫌疑人。何讓之想為自己辯解,但這些人搜出以前志靜和尚給何讓之的縑,經比認,正是內庫中所失的一部分。如狼似虎的兵丁立馬捉走了何讓之,又嚴刑拷打他,問他其他的縑弄哪裡去了,何讓之哪裡知道?實話實說,官吏們也不信,於是他最終被打死在官衙中。
這個故事中,狐精報仇的手段也是太狠了些,但是何讓之無端追打狐仙,又搶人家狐仙的「考試用書」,還不守信義,吞沒了用來贖書的縑,也都是很無禮的做法。《閱微草堂筆記》中有好多故事,都是人和狐如果互相尊敬,彼此禮讓,就會相安無事,甚至狐們還會「學習雷鋒」,主動來幫助人們,做好事都不帶留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