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滄海欲成塵 第25章 安邑坊女
    幽恨詩

    安邑坊女

    卜得上峽日,秋江風浪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

    長安城中的安邑坊(位於長安東市正南,緊鄰樂游原),有一條十字街,這條街的東面,有一座神秘的陸氏老宅。這座老宅破舊不堪,已經有相當多的年頭了,荊棘塞滿池塘,灰塵積滿畫壁,斗拱上青蛇盤臥,桌案上狐狸穿行。人們傳說這是一座凶宅,無人敢住。

    一個名叫臧夏的書生,又窮又大膽,於是就借居在其中,這天,他讓哥哥陪他一起大白天睡在這座詭異的大屋子裡,雖是白天,又有人相伴,但居然還是夢見了奇怪的事情。過了好久,臧夏才醒來,他驚魂未定地說:「我看見一個女子,穿著綠色的裙子,血紅的袖子,從東街慢慢走近,只見她體態纖弱,細腰如柳,玉面如花,只是滿臉淚流闌干,充滿悲慼之色。過了一會,她收住了哭泣說:『聽妾一篇幽恨之句。』然後幽幽地吟道:『卜得上峽日,秋江風浪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

    從詩句中來看,安邑坊中的這位哀怨的女鬼,大概是一位商人婦。她曾經獨居在巴陵(湖南嶽陽)一帶,日日盼著遠行的丈夫能夠歸來。閒居無事,牽掛在心頭的總是丈夫的行蹤,但卜的卦象卻是多雨多風,今夜的巴陵又是一夜苦雨,她低吟著《木蘭歌》,歎息嬌弱的自己不能像木蘭一樣男扮女裝闖蕩天下,唯一能效仿的只是「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

    李白有詩:「那作商人婦,愁水復愁風」,唐代時的女子,雖然比後世的女人們壓抑感要少得多,但「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這樣的情形,同樣會在唐代的商人婦身上出現,那種煎熬,同樣會使她們鬱悶得要發瘋。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中曾寫到:「她(白流蘇)搖搖晃晃走到隔壁房裡去。空房,一間又一間──清空的世界。她覺得她可以飛到天花板上去。她在空蕩蕩的地板上行走,就像是在潔無纖塵的天花板上。房間太空了,她不能不用燈光來裝滿它。光還是不夠,明天她得記著換上幾隻較強的燈泡。她走上樓梯去。空得好,她急需著絕對的靜寂。她累得很……她管得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發瘋麼?樓上品字式的三間屋,樓下品字式的三間屋,全是堂堂地點著燈。新打了蠟的地板,照得雪亮。沒有人影兒。一間又一間,呼喊著的空虛……」

    讀過這部小說的都知道,其實范柳原剛走還沒過多大會兒哪,這白流蘇就空虛寂寞到令人恐怖的地步了。   

    古時沒有手機短信,沒有網絡,遠行人難得有一絲音訊。只有默默地等待,無盡的期盼。傳說有個寡婦每晚寂寞難耐時,就將一百個銅錢灑落在地,熄滅燈燭,逐一摸起。等她死去,人們發現那一百個銅錢個個珵亮,她原本亮麗的青春都消磨在這些冷冰冰的銅錢上了。

    安邑坊女鬼的幽怨之情正像李白筆下所寫的:「五月南風興,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風起,想君發揚子。去來悲如何,見少離別多」……那無法擺脫的孤獨、幽苦、焦慮、相思,可以令癡情的女子化身為石——「終日望夫夫不歸,化為孤石苦相思」。

    《聊齋誌異》曾寫過一個長清縣的老和尚,因生前修行心誠守一,死了後魂魄不散,蒲松齡評道:「人死則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而安邑坊女鬼也是如此,她雖然不是修道之人,卻也有精誠如一的執著信念,那就是一個「情」字。

    於是她沒有去輪迴超生,而是成了一個「情鬼」。她之所以魂魄不散,執著地守在這座空宅中,我猜測,這座空宅可能正是她當年的丈夫住過的。有道是「揮金陌上郎,化石山頭婦」,她的老公有了錢就在長安這個花花世界購宅買妾,早將遠方的她置之腦後。她只有在幽怨而死之後,魂魄才可以飛越關山,來到這裡。她顯形給書生臧夏,只是為了讓世人得以知道這苦了她一生的怨情。

    為情苦,為情怨,為情死。陰魂不散,怨情不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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