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他說。
「我以前怎麼樣?」爽愉不服氣問。
「以前你再怎麼樣,大大咧咧走路,沉著嗓子說話,都不能抹去你心底那個善良柔軟女孩的影子。好吧,你去痛快揍對方一拳,如果你認為這樣做的話,灰灰、你媽媽、還有你自己就能得到補償,得到幸福。」他面朝著爽愉,一步步撤退,「我開始就應該明白期待了三年的結局是什麼?從你穿著這條見鬼的牛仔褲,而不是我送你的裙子,走向我的第一秒起。」
「不,我帶來了!」爽愉亮出了那塊碎布,上面有一個男生三年前用心的花痕。
「是灰灰的手藝,還有那封信,她一直藏在儲蓄罐裡,今天直到最後一刻我才看到,所以就趕來了!」
他走回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用手撫著倖存的唯一的裙子的一角,有一種不能自已的支離破碎的痛。
「不要恨灰灰,她一定是怕你把我變回軟弱的姐姐。」爽愉不安了。
他深呼一口氣,用力搖頭、微笑:「灰灰是中途攔截了,可是在最後一刻,她一定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們才沒有又一次遺憾地錯過呀。」
「能告訴我,那朵花、那朵最吻合我的花是什麼嗎?」爽愉終於和他並肩站在滿天彩霞的操場上,聲音變得低柔。
「還記得你和男生搶校服的事情?」
「記得。」爽愉點頭。高一的校服發放日,女生都迫不及待跑去廁所試穿,只有爽愉按兵不動,忽然她不管不顧衝到男生堆裡,抓起一條褲子就跑。跑到一半,就被老師喝令退回去。褲子的主人正好是他,他衝她做遺憾的表情:「要是蘇格蘭裙,我就和你換了!」
班級裡男生忽然歡聲雷動,夾雜著女生開心的尖叫,女生們排成一隊回來了。藍色百褶裙裁剪得棒極了,讓女生們齊刷刷露出漂亮結實的小腿。
「哦!哦!哦!」男生突然掉轉槍頭,拉拉隊一樣拍手,一齊吼:「王爽愉,穿一個,穿一個,王爽愉!」
「哦。」爽愉恍然大悟,指著他鼻尖叫,「那天是你帶頭起哄的吧?人家只差沒挖個地洞鑽下去了。」
「你把我害得更慘喔!」他一邊笑一邊做出苦巴巴的樣子,「我跟他們打賭,第二天你肯定會穿著那條藍色百褶裙來上學。賠率是1:25,全班男生只有我站在自己一邊。」
爽愉笑得稀里嘩啦:「明知道會輸,為什麼還打賭?」
他帶著回憶的甜蜜說:「因為我一直跟在你後面,我永遠忘不了你偷偷展開裙子的一剎,你閉起眼睛笑了,那種笑容很奇妙,到現在我還記得。長睫毛輕輕顫動著,像就要甦醒的花蕊……」
爽愉低下眼,不敢看他忽然熱烈的神情,怕自己一不小心,感動和感傷就會溢出眼角。
那天她落荒而逃,一直逃到街角拐彎處,站定,書包裡的藍色百褶裙蹦出一大截,那些細細的生動的裙褶呼之欲出,她再也忍不住了……
「第二天,我們守在不同的制高點,你出現了,拖著步子,兩條腿灌了鉛一樣沉重,肥大的黑燈籠褲被風吹得鼓鼓的。你被檢查校服的學生攔住,你默默蹲下來,撩起一小截褲管,一串晶亮的水皰,我閉起眼睛……」
那天爽愉回家,乘四周無人,在穿衣鏡前慌裡慌張地套上裙子,還細細地多端詳幾眼,灰灰一聲尖叫,桌角的一杯燙茶忽然臥倒……
「那幫贏了的傢伙本來準備歡呼我的破產,可當我睜開眼睛,他們都不見了。我站在那裡,盯著你孤單趔趄的背影,下了一個很認真的決心,我要送你一樣禮物,一條長長的棉布裙子,一朵我親手畫上去的花,還有一個裙擺盛開的美麗夜晚……」
「可是我沒來。」爽愉搖搖頭,「以後要約會女孩子的話,一定要看著人家的眼睛邀請懂不懂?」
他看著她:「謝謝,今天你終於來了。」
「三年,」爽愉歎氣,這三年對她來說太曲折,先是灰灰走了,沒了妹妹的尖嗓子和耍脾氣,她和媽媽的日子反而沒有了聲色,沒有了溫度。然後是媽媽找到了疼愛的人,沒人需要她了,如果她早點知道有個人一直在關心她,也就不會覺得自己變得好空、好輕、好孤單了吧?
「只有我這個傻瓜才會相信那麼漫長的約定。」爽愉的唇邊又露出自我解嘲的神氣。
「我以為這是你給我的指令呵。」他交還她一張薄薄的紙,上面用黑水筆很嚴肅地寫著一行字:請勿打擾,我的裙子睡著了!
爽愉頭搖到一半,忽然深深點頭,眼圈慢慢紅了。
他一直看著她微笑著,笑容溫柔明亮,爽愉感覺到皺成一團的心被一點點撫平。
「咳咳,」他清清嗓子,像是有樁大事情要宣佈:「如果你一直想做個男生,那我就做你哥哥。如果你想做女生,那麼我決定就做你的——」他就是說不出口的樣子,一個勁撓著後面的脖子。
爽愉和他一樣抓脖子,「那……那你是要我做你的兄弟,還是……」
「哦,」他突然從背後亮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紙包,故意粗著喉嚨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啦!」
「什麼呀?」爽愉也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揉揉紙包,軟軟的、滑滑的。
「打開來,所有的答案都在裡面!」
「嘩!」爽愉粗粗拉拉撕開紙包,無數朵靜靜的睡蓮乍然開放在純白的裙面上,炫目的紫紅,碩大燦爛,爽愉心跳了一下,很猛,幾乎像戀愛。
「王爽愉,知不知道你是一朵睡蓮,只要盛開,你就是滿池最美的一朵!」說完,他頭也不回就逃,頸子後面,被撓得通紅通紅。
「站住!」爽愉清脆的一聲斷喝,讓他立馬定格。
「我數到三再轉身,要不我扁你!」第二個指令他也乖乖聽從。
「一……二……」天啊,每個數字的間隔怎麼這麼長這麼長,他一直等到脖子僵硬,爽愉最後一個「三」才輕輕、徐徐地吐出,
「呼啦」,他轉身,眼睜睜看她把棒球帽一下甩掉,漩渦一樣的長髮瀰漫了他的整個視線。一個火紅輕盈的身影小鹿一樣奔向他,拉起他的手一起向前飛跑,裙子飛舞處,睡蓮大朵大朵怒放……
「要遲到了,媽媽的婚禮!」她大叫大嚷。
「沒關係,愛情早到晚到都是愛情!」他也大叫大嚷。
「沒關係,美麗晚來早來都是美麗!沒關係,幸福晚到早到都是幸福……」爽愉只想大叫大嚷,止也止不住要盡情爆發的喜悅。
帶著醒來的花裙子,還有長睫毛,爽愉奔向一段妙不可言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