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路笛的堅持,童姐沒有讓他轉學。不過她手眼通天,居然讓校長在全校大會上強調全校同學要給路笛一個正常的學習環境,誰要干擾,視情節輕重分別給予口頭警告到記過等不同程度的處分。
哈小茜的日子從此太平了許多。雖然圍觀的「粉絲」還是不少,但都自覺保持一定距離,至少哈小茜不會受到人山人海的擠壓了。
路笛的課上得不太正常,上到一半被拉出去接受採訪是常有的事情。哈小茜就有了抄筆記的責任。一次次,她奮力與瞌睡鬥爭,古柯葉買給她的印度薄荷精油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半島鐵盒》要不要看?」有一天,趁著哈小茜跑開一會兒的當口,朵朵主動轉頭來問路笛,聲音甜絲絲的。
路笛知道這個女生不簡單,居然讓王理和丟丟乖乖地與她和宋頌對換了位子。
「謝謝,我有書看!」路笛抬抬大開本的《野生植物圖譜》。
「沒人敢跟她同桌,生怕被傳染上瞌睡病。到時你也會說夢話、打呼嚕、流口水,像她那樣無可救藥!」朵朵的聲音又乾又硬。
「嘩啦!」路笛用力翻書。
宋頌捅捅朵朵,示意哈小茜回來了。
「我只聽說過有睡蓮。你知道還有一種花叫『睡菜』嗎?」路笛翻到那一頁,大聲地迎向哈小茜,「你看,它垂下頭睡覺的樣子比醒著不知好看幾百倍呢!」
那節是外教的口語課。英國老師長得像說相聲的大山,中文也講得倍兒棒。可是哈小茜的頭又垂下了,足足半堂課是在雲裡霧裡。
路笛有點擔心:「你就不能少睡點?有的課聽不聽無所謂,有的不聽損失就大了。」
小茜笑著搖頭:「出了娘胎,我就攤上個睡不醒的毛病。一年比一年睡得厲害,到哪裡倒頭就著。沒有辦法,好像老有人往我眼皮上吹氣。要是我不肯閉眼,那人就伸出一隻手,用力把我拽進去!各種辦法都用了。清涼油是毛毛雨,最濃的苦咖啡,嘴巴裡含辣油,突然間驚嚇……爸媽還帶我到醫院看呢,結果被醫生笑——『她什麼病也沒有,只有一個字:懶!』」
日子好像半夢半醒,搖搖晃晃就到了年底。今年學校裡有股不尋常的氣氛,女孩們都憋足了勁,準備在迎新晚會上盡情表現一把,因為今年的策劃給予她們的表現餘地簡直太大了。
哈小茜一點也不起勁,她對著古柯葉大吐苦水:「今年要玩什麼新花樣嗎?Cosplay聽說過嗎?就是卡通模仿秀。美眉們可以大展身手,可有我們這樣的『恐龍』什麼事情?」
「哇,你也應該玩一把!」
「到城隍廟挑個面具湊數去吧。」哈小茜仍舊無精打采,「孫悟空太老土,Kitty貓太幼稚了,要不就蠟筆小新吧。」
「你讓旁邊的偶像出點主意嘛,人家好歹是演藝圈人士。」古柯葉給她出主意。
「算了吧,朵朵早就預備好一對金燦燦的假髮了,一心要和路笛一起拷貝《銀河英雄傳說》裡的王子和王妃。她讓我和路笛說說看。」
「你答應了?」
「為什麼不?他們外形上是最相稱的,況且還要參加比賽,雙人組勝出的機會更多。」
三十一號只上半天的課。朵朵、宋頌還有戴小桔興奮得中飯也不吃,直奔董家渡輕紡市場取服裝去了。她們早在半個月前就挑好了古怪的服裝式樣,選好了面料,還有古怪的飾品,到一家時髦的小店裡享受一條龍服務。
路笛從早上開始就不見了。年底,童姐肯定給他安排了層出不窮的亮相機會。好在他還算給哈小茜面子,答應會及時趕回晚會扮演王子。朵朵喜出望外,財大氣粗的她準備了兩件配套的鑲金邊的紫色斗篷,想到自己和帥哥偶像路笛要以情侶造型亮相,她歡喜得幾乎要爆炸。
教室裡剩下不多的人。哈小茜伸個懶腰,準備大睡一場。迷糊中,有人推她。抬頭睜眼,不由得喜出望外,竟是古柯葉。
兩人才說了一會兒話,嘀嘀,古柯葉一看手機:「哇,收到一條神秘短信:三十分鐘後,香港廣場肯德基見。」
「去吧,不是哪個帥哥看上你了吧?」哈小茜推推古柯葉。
「不知道是誰啊!」古柯葉搖頭,「你陪我去。有個伴也好壯壯膽。」
快到香港廣場時,第二條神秘信息發來:「靠窗第三個位置。」
兩個人走過去。靠窗的位子,兩份套餐已經在靜靜地迎候她們。
哈小茜揉揉眼睛:「你擰我一下,是不是我夢遊?」
古柯葉毫不客氣地擰擰她臉蛋:「管他呢,吃吧。」說完,自個兒先大快朵頤起來。
「我好像聽誰說起過這裡?」哈小茜極力搜索著記憶。
搜索還沒完畢,一個左手拿杯可樂,右手拿著一卷《申江服務導報》的男孩走上前來:「小姐,打擾你一分鐘?」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星探!」哈小茜總算回憶起來,這裡是明星路笛的被發現地。
「我是澳科絲經紀公司的。」他放下一張名片,「請問你現在有空到我們公司去做個面試嗎?」
「我?」哈小茜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哈哈,我能做明星?你沒發覺我兩隻眼睛不對稱,牙齒也不整齊?」
「沒關係,我們可以先給你做個造型測試。」
接下來的一切都像做夢的流程:先是星探堅持不能埋沒哈小茜的長睫毛,給她配了一副衛康隱形眼鏡。哈小茜第一次摘下那副又大又沉的眼鏡。當她睜眼,發現世界水洗過一樣清新明亮。
然後她又被帶到一間叫「女孩造型教室」的地方,頭髮削剪成蓬鬆的短髮,稍微漂染了幾縷劉海,眉毛修了,睫毛捲了,唇彩塗了,化了一個透明晶瑩的妝面。
最後再被帶到更衣室,換上了鑲紫邊的無袖短和服,用紫藍色帶子在頭頂紮了一對很炫的大蝴蝶結,最後圍上闊邊的杏黃腰帶。
造型師拍拍手掌,低聲歡呼:「成了!」
更衣室四面都是鏡子。霎時間,哈小茜發現有無數個清澈美麗的小姑娘打量著自己。
「是……是我啊?」她激動得語無倫次。
「就是你,哈……小……茜!」古柯葉應聲而入,「哇,你真是棒極了!」
「不像,一點也不像!」哈小茜暈頭轉向,「我到底是誰啊?」
「《侍魂》裡的娜可露露。」古柯葉的樣子也變了。她帶著護腕,一身武士打扮,握著一把大大的折扇。
「要不要付錢?肯定好貴吧?」哈小茜惴惴不安。
「放心好啦,自有人替我們搞定!」古柯葉推著哈小茜出去。
穿著Cosplay的服裝在大街上招搖過市,完全無視路人詫異的目光。兩個人路過十字路口時,人們都停下腳步,注視著他們。尤其是哈小茜,好奇、驚訝、疑惑的目光一起向她掃來,哈小茜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瘋」了。
古柯葉完全旁若無人,一邊迎著無數注視的目光,一邊興奮地和哈小茜說話:「玩Cosplay,你會發現內心的自己,原來是很狂野、很大膽的,而你之前從來都不知道!太刺激了,我喜歡!」
「到底是誰?」哈小茜忍不住又問,她隱約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一個美麗的圈套。
「到時你就知道了!」古柯葉飛快地奔跑,「啊哈,快來追我!」
她們奔進了學校的大禮堂。那裡已經成了一個動漫迷的歡樂海洋。很多乖乖女紛紛以凌亂的鬈發、湯包大小的髮髻、五顏六色的假髮示人,看起來頑皮、俏皮又嬉皮。
哈小茜尋找著她的同學。今晚,她們顯得熟悉又陌生。宋頌打扮得像棵聖誕樹,清湯掛面的直髮,上面掛滿絨球球。嬌小的戴小桔穿著亮閃閃的短裙,還有同色的靴子,在場子裡鑽進鑽出,興奮地叫著:「我是卷町操,我是卷町操。」
一個漂亮的女生,塗著紫色唇彩昂然走過,兩粒巨大的骰子晃悠悠的,格外扎眼。
「還不錯!」古柯葉點頭,「本來我也想裝一把『新世紀福音戰士』。要是我也來扮這個明日香,她就沒戲了!」
說著,她大踏步走到中間的展示台,折扇一點,眼神酷酷,擺了一個一劍穿心的pose,低聲道:「浪客劍心,古柯葉。」
「哇!」一陣激動的喊聲,台下反應不俗。
古柯葉用眼神示意哈小茜:「該你上了。」
哈小茜手足無措,心跳得厲害,呆呆站在一邊。
一對紫色的璧人兒先後上台。王子路笛手捧鑲著紫鑽的后冠,朵朵披著紫色絲絨斗篷,流蘇閃閃。有人吹起口哨。朵朵儀態萬方走到王子旁邊,行了一個優雅的屈膝禮:「親愛的,請賜予我燦爛的愛吧!」
路笛像沒聽到。他突然像被什麼吸引住了,朝著台下的一個角落走去。
朵朵一把扯住他的斗篷:「你去哪兒?我們還沒結束呢。」
可倒退兩步的路笛竟然解開脖子上的繫帶,把斗篷甩給朵朵,義無反顧朝著一個方向——哈小茜的方向走去。
他身著燈籠袖的紫色襯衫,低腰褲搖搖欲墜,英俊得一塌糊塗。眼神幽深,像百慕大三角的漩渦,轉眼就席捲了全場的目光。
「哦,哦,路笛,路笛!」宋頌咬住自己的手指,哽咽著。
「來,」他俯下身體,向哈小茜發出邀請,「把你的手給我!」
那一刻,哈小茜在一個男生閃閃的目光裡暈眩,蜷縮的手掌慢慢展開,指尖勾著路笛的指尖。
台下交頭接耳:「她是誰啊?」
路笛的手用力地一拉,一對紫藍色的蝴蝶結輕盈地飛起來了,又羞怯地收起了觸角,因為王子的嘴唇輕輕貼近了她的耳垂:「現在你敢站在我身旁了吧,美麗的『醜八怪』?」
哈小茜恍然大悟:「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女孩是醜的,因為每一個女孩都是一個美麗的寶藏。事實證明你值得開發。」他的聲音裡除了得意,還有讚美。
台下有節奏地鼓掌:「一二三,她是誰?一二三,她是誰?」
路笛笑了,露出雪白結實的牙齒,一字一頓地宣佈:「娜……可……露……露,哈……小……茜!」
「哦——」一片驚呼。
古柯葉的掌聲領頭響起,跟著一片沉沉的掌聲,大多來自男生。
「還給我!」朵朵過來一把搶過路笛手裡的紫色后冠,淚水在眼眶裡兜兜亂轉。
她跳過路笛對著哈小茜大叫:「我恨你!」
評選結果,讓人大跌眼鏡。路笛是冠軍,接下來就是朵朵。哈小茜的分數空前低迷,只有倒數一兩名的份兒。原因很簡單,大多數評委都是女生。
路笛憤憤不平,拒領他的獎品,提前退場。哈小茜被路笛拽著,跌跌撞撞地走,背後一陣發涼,衣服好像被那些又尖又冷的眼神劃得橫七豎八。
朵朵真的哭了,下巴掛著淚水。她恨死哈小茜了。一定是哈小茜設的圈套,假意答應她要路笛做搭檔的請求,自己卻精心打扮,反過來打她個措手不及,讓她當眾出醜。
才出大門,路笛就放下了哈小茜的手,大踏步在前面走。哈小茜默默跟在後邊,看著膝蓋走路。不知哪家的窗口飄出一陣歌聲,縹緲、綿長。
路笛停下來,靜靜心,豎起耳朵。
「愛上一種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那縷聲音,悠悠的,悵悵的,讓人有點難過,可是很舒服。
「你說一朵花開的時間,到底有多短,或者有多長呢?」路笛有些出神,「我想,跟我做偶像的時間差不多吧。」
「喔——」哈小茜抓頭皮,「我想和我剛剛在台上的時間差不多,做夢一樣啊!」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
哈小茜慢慢蹲下來,一點點矮下去,矮下去。她仰起頭,看著越顯英挺的路笛,發出夢囈一般的疑問:「你說快樂會不會用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