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大吃了一驚,急忙爬起來,沿著路飛快地跑掉了。跑時聽見貂鼠在哈哈大笑,還有些可怕的細弱的笑聲也在跟著起哄。
他非常沮喪地走了回來,告訴了水老鼠。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嗎?」水老鼠說,「沒有好處的,他們派了哨兵,而且有武器。你只能等待。」
但是,蛤蟆仍然不肯馬上屈服。他又弄了船出發了,逆流上劃,來到蛤蟆大院通向河邊的花園前面。
他可以看見老家了,便靠在槳上小心地觀察。一切都似乎很和平,沒有人、沒有聲音。他可以看見蛤蟆大院的整個正面在黃昏的陽光裡發亮。鴿子三三兩兩停在屋脊上,排成直線。園裡的花朵五彩繽紛,通向河中遊艇的小木橋全都寂靜無人,似乎在等待他回去。應該先試試遊艇間,他想。他很警惕地劃到河澱口,正要從橋下穿過——砰!一個大石頭從上面掉了下來,砸穿了小船的底。船漏了,蛤蟆發現自己在深水裡掙扎。他抬頭一望,看見兩個棕鼬靠在橋欄杆上,得意洋洋地望著他。「下回就該砸到你腦袋上了,蛤蟆!」他們對他叫喊。憤怒的蛤蟆向河邊游去,棕鼬笑呀笑呀,靠在彼此身上笑,笑到幾乎岔了兩次氣——當然,是一個棕鼬一次。
蛤蟆拖著疲勞的步子回來,向水老鼠再次報告了他令人失望的經歷。
「是的吧!我是怎麼告訴你的?」水老鼠非常生氣,「現在你看!你鬧成了什麼樣子?幹了些什麼事?那船我那麼喜歡,可你給我弄丟了,這就是你幹的好事!我借給你的漂亮的衣服也給你毀了。說實話,蛤蟆,在一切折磨人的動物裡,我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是一個能讓人依靠的朋友!」
蛤蟆立即明白了他這事辦得有多麼錯誤、多麼愚蠢。他承認了錯誤和頭腦昏聵,因為弄丟了水老鼠的船、弄壞了他的衣服,向他誠懇地道了歉。道完歉他又坦率地認錯(那常常可以解除對方批評的武裝,把他們爭取回來)說:「耗子!我明白了,我是個頑固的、任性的蛤蟆!以後,相信我,我會謙虛的,會聽話的,沒有得到你善心的忠告和完全的贊同我決不行動。」
「要真是那樣的話,」性格善良的水老鼠說,他已經不生氣了,「我給你的勸告就是,坐下來吃晚飯——晚飯馬上就上桌子,還要非常耐心。因為我深信在我們看見鼴鼠和狗獾,聽見他們的最新消息,在這個麻煩的問題上開過會,聽取了他們的意見之前,我們是什麼事都不能做的。」
「哦,唉,對了,當然,鼴鼠和狗獾,」蛤蟆隨便地說,「他們倆怎麼樣了?親愛的夥伴們!我倒把他們全忘了。」
「你倒真該問一問他們了!」水老鼠指責他說,「在你開著豪華汽車在野地裡亂跑,騎在馬背上得意地飛奔,吃著世上的『美味』的時候,你那兩位忠誠的可憐朋友卻忍受著各種天氣在露天裡宿營。他們白天過得很苦,晚上睡得很糟;幫助看著你的房子,在屋子周邊巡邏,永遠監視著棕鼬和黃鼠狼。他們在想方設法,絞盡腦汁考慮怎樣收回你的財產。你不配有這樣真誠忠實的朋友,蛤蟆,你真不配。總有一天,你會因為沒有好好珍惜過這份珍貴的友誼而懊悔!」
「我是個忘恩負義的畜生,我知道,」蛤蟆抽泣著,流出了痛苦的眼淚,「讓我出去找他們,到寒冷的黑夜裡去跟他們同甘共苦吧,用我的……等一等!我肯定聽見盤子碰見碟子的聲音了!晚飯終於來了!哇!來吧,耗子!」
水老鼠想起可憐的蛤蟆已經吃了好多天牢房飯,必須讓他多吃一點,於是跟他來到桌旁,慇勤地勸他彌補過去的損失。
他們剛吃完飯坐回椅子,沉重的敲門聲傳來了。
蛤蟆很緊張,但是水老鼠對他神秘地點了點頭,逕直向門口走去,開了門。進門的是狗獾先生。
狗獾先生透出一種許多晚上沒有回過家、沒有享受過家的溫馨舒適的疲憊樣子,鞋上糊滿了泥,身上的衣服凌亂並粗糙。不過,狗獾先生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也不是太漂亮的人物。他莊重地走到蛤蟆面前,握了握他的爪子,說:「歡迎回家,蛤蟆!——嗨,我說了些什麼呀?回家,哼!你這家回得可不愉快,不幸的蛤蟆!」說完,轉過身子,拉過自己的椅子,在飯桌邊,吃起一大塊冷餡餅來。
這種嚴肅而不尋常的招呼使蛤蟆很為吃驚,但是水老鼠對他悄悄說了幾句:「沒有關係的,別在意,現在別對他說什麼。他肚子裡缺食物時總是情緒低落、消沉的。半小時以後就會變樣的。」
於是他們默默地等著。不一會兒,又傳來了一聲敲門聲。聲音很輕。水老鼠對蛤蟆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帶進了鼴鼠。鼴鼠是一副幾天沒洗過澡的樣子,很邋遢,毛上紮了些草莖幹葉。
「哇!是蛤蟆回來了!」鼴鼠滿面笑容叫道:「想想看,是你回來了!」說著便圍著他跳起舞來,「我們做夢都沒想到你能回來得這麼快!怎麼,你一定是設法逃出來的,你這個聰明、巧妙、有頭腦的蛤蟆!」
水老鼠嚇了一跳,拽了拽鼴鼠的手肘,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蛤蟆已經開始鼓氣,膨脹了。
「聰明?啊,不!」他說,「照我的朋友的看法,我算不上真聰明。我只不過從英格蘭最堅固的監獄裡逃了出來,如此而已!只不過化了裝滿世界跑,讓誰都上我的當,如此而已!啊,不,我是個愚蠢的驢,是的!我要告訴你我一兩次小小的冒險,鼴鼠,讓你自己來判斷!「
「行了,行了,」鼴鼠說著向晚飯桌走去,「你講話我吃飯怎麼樣?我從早飯以後就沒吃過東西了!啊,天呀!啊,天呀!」他坐了下來,吃起了冷牛肉和泡菜。
蛤蟆蹲在壁爐地毯上,爪子伸進褲子口袋,抓出了一把銀幣。「你看這個!」他把錢讓他們看,叫道,「幾分鐘工作的收入,不算壞吧!你猜我是怎麼賺到的,鼴鼠?做馬生意!靠馬生意賺的!」
「說下去,蛤蟆。」鼴鼠覺得太有趣了。
「蛤蟆,別說了。」水老鼠說,「你也別催他講,鼴鼠,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現在蛤蟆終於回來了,請你們盡快告訴我們情況,我們最好怎麼辦?」
「情況大體是糟得不能再糟了,」鼴鼠情緒低落地說,「至於怎麼辦嘛,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狗獾跟我白天黑夜圍著那大宅院轉了又轉,那兒總是那樣子。到處都有站崗的,槍口對著我們,向我們扔石頭。總有動物守哨,一見我們就笑!那笑呀!我最煩的就是那笑!」
「處境非常困難,」水老鼠深思地說,「但是我覺得在我內心的深處看見了蛤蟆真正該做的事了。我來告訴你們吧,他應該……」
「不,他不應該!」鼴鼠嘴裡含著食物叫道,「那樣做可不行!你不懂。他應該做的是,他應該……」
「好了,我是不會那樣做的,總而言之!」蛤蟆激動了,叫道,「我是不會聽你們的調遣的,先生們。我們討論的是我的房子,而對我的房子我應該知道怎麼辦,我會告訴你們的。我要……」
三個動物全都放開了嗓子大喊大叫,叫得人耳朵發聾。這時一個細弱枯燥的聲音透了出來,說:「你們給我住嘴,全都住嘴!」大家馬上不做聲了。
原來是狗獾先生吃完了餡餅,在椅子上轉過身子嚴厲地望著他們。他看見自己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看見他們顯然在等著他講話,便又轉過身子,伸手去取奶酪。這位先生的高尚品性贏得了他們高度的尊敬,因此再也沒有誰說話,一直等到他用完餐,把膝蓋上的麵包渣撣掉。蛤蟆迫不及待,水老鼠使勁擋住了他。
狗獾吃完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站到壁爐前面沉思起來。最後,他說話了。
「蛤蟆!」他嚴厲地說,「你這個惹禍的小壞蛋!你覺得自己丟臉不丟臉?你覺得如果我的老朋友——你爸爸今天晚上在這兒,而他又知道了你幹了那些事,你猜他會怎麼說?」
這時候坐在沙發上蹺著腳的蛤蟆轉過了身子,因為悔恨抽泣了起來。
「好了,好了!」狗獾溫和了一些,「別著急了,別哭了。我們就讓過去的過去,從頭開始吧。但是鼴鼠說的也是實情,每一個地點都有棕鼬守衛,而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哨兵。要進攻那地方是辦不到的。對我們來說他們力量太強。」
「那就是說,什麼都完了。」蛤蟆對著沙發墊子哭,抽抽搭搭地說:「我要去參軍,再也不見我親愛的老蛤蟆大院了。」
「好了,鼓起勇氣來吧,蛤蟆!」狗獾說,「收回失地的辦法不光是衝鋒陷陣。我還有最後的話沒有講呢。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
蛤蟆慢慢坐了起來,擦著眼睛。秘密對他有無窮的吸引力,因為他從來保守不了秘密。
他最欣賞的是一種不怎麼光彩的刺激:真誠地答應了保守秘密,卻又去告訴別的動物。
「有一條地下的通道,」狗獾神氣十足地說,「從距離這兒很近的河岸邊直通到蛤蟆大院正中。」
「哎呀,胡說!狗獾,」蛤蟆滿不在乎地說,「你是聽了這兒酒館裡有關蛤蟆大院的謠言了吧!蛤蟆大院裡裡外外的每個地方我都清楚,那樣的通道是沒有的,我可以向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