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黃任羽腳步輕快。陽光很好,暖風微醺,各色野花零星散落,蜜蜂嗡嗡地飛。黃任羽都想唱支歌了,他真的開始唱了:「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唱到「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的時候他轉過了山道,眼前現出一片開闊的原野,灌木草叢散落其間。
黃任羽出現在瞄準鏡裡,他一臉輕鬆愉快,他唱著歌,他頭上架著十字線。
「他在唱什麼?」
「誰知道呢。」
黃任羽跑下土坡,踩著石頭蹦過小溪,路過一叢迎春花的時候還折了一枝,又大張著雙手模仿飛禽翱翔……這些都是從瞄準鏡裡看到的,他在往這邊過來。
「他是不是瘋了?」
「誰知道呢。」
黃任羽站在原野中央轉著圈看——一叢叢闊葉灌木被午後的陽光投下陰影、孤單的矮樹被風吹得嘩啦啦響、蘆葦被一身白毛舒緩起伏、一群紅喙的小鳥彈跳啄食……一副閒適的山中午後圖,但是,太靜啦,靜得他心裡發毛。
「人哪——」黃任羽向四周喊。
「人哪——人哪——人哪——」山谷回答。
他更大聲地喊:「出來——」
山谷報以更大聲的回答。
世界空闊得就像只剩他一人,他茫然得像個走失的孩子。
一些草叢慢慢站了起來,人形的草叢,有二三十個,都端著偽裝過的狙擊步槍。他被包圍了。
黃任羽先是驚愕,旋即就笑了:「你們嚇死我啦!」
人形草叢圍攏過來,塗滿油彩的臉上眼睛雪亮。都是A排的弟兄。這片瓦魯班附近的原野是他們的狙擊訓練場。他們在這已經練了快兩個月,封閉式訓練,史迪威不讓任何事打攪他們,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休整。
「密斯黃,」寶七掀開頭上的偽裝網,「看你一路唱過來,麼斯事讓你這麼高興塞?」
「好事!天大的好事!」黃任羽用力揮動手,「坐下來,我一件件講給你們聽!」
「休息十分鐘!」
杜克一聲令下,大伙圍著黃任羽坐下。這段時間可把他們憋壞了,除了黃任羽,他們再沒有任何消息來源。
「第一,」黃任羽豎起一根手指,「傑布山隘已被我軍攻克!日軍18師團殘部向孟拱河谷狼狽逃竄!」
一片歡呼、掌聲和叫好聲。
「日本東京廣播電台在為18師團的失敗辯護時,給了這樣一個評語:『支那軍慘無人道,在不適合使用坦克車作戰的瓦魯班竟使用了!』」
哄地一片大笑聲。
黃任羽躊躇滿志地往下壓壓手,用他寫通訊稿的書面語繼續宣講:「敵人的咬牙切齒,是對我駐印軍健兒最好的褒揚。我駐印軍自開始向新平洋攻擊,迄奪取傑布山,共往南推進了150多公里,佔地面積達3100平方公里,總計擊斃日軍約2700人,擊傷約3000餘人,共擄獲火炮15門、機槍步槍780餘支……」
「別扯那沒用的!」青狼不耐煩地打斷黃任羽的戰果統計,「揀重要的說。」
一把酸刺梨嘩地射在青狼後腦勺上。青狼愣一下,馬上眼裡就露出了凶光,他慢慢回轉頭。不知道哪個傢伙要倒霉了。
青狼身後的幾個弟兄都拿眼往杜克身上瞟,瞧那模樣,恨不能跳起來指著杜克喊:「是他幹的!」他們倒要看看,一貫凶橫的青狼能拿老卡怎麼樣,A排裡能治青狼的只有老卡。
跟弟兄們想的一樣,觸上杜克斜睨著他的目光,青狼沒了脾氣。他悶聲不吭地回轉頭,朝黃任羽揮下手:「當我放了個屁,你說你的。」
下面一片壓抑的低笑。能看見青狼吃癟服軟,他們太高興了。
青狼的打岔沒能影響黃任羽的興奮,他繼續大聲宣佈:「第二個好消息!英印第14集團軍在英帕爾戰場轉入對日軍第15軍主力的****。日軍補給斷絕,傷亡慘重,日軍在英帕爾戰役的慘敗指日可待!」
「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花子插嘴。
「不懂別瞎吵吵!」費卯罵,「第15軍是鬼子緬甸方面軍的中堅,18師團就是15軍的。15軍要被英國佬做掉,不但18師團失去後援,鬼子在緬甸的整個戰局都要崩潰。」
「這麼厲害!」花子大張著嘴。
「是,」黃任羽替費卯回答,「英帕爾戰役的勝利對整個中緬印戰區的戰局都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嘎烏兩眼放光,「這麼說日本鬼在緬甸沒幾天蹦達的了?」
黃任羽答:「從整個戰局看,日軍在緬甸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但從緬北局部看,我們要奪取最終的勝利也並非這麼容易。」
寶七叫起來:「費大爺不是說18師團要失去後援了塞!」
黃任羽:「我們雖然在胡康河谷重挫了18師團的精銳,但其大部還是退入了孟拱河谷據守。孟拱河谷地勢險惡複雜,加上馬上就要進入雨季,戰事很可能要被拖入下個旱季。」
「媽了個巴子……」費卯爬起來拍拍屁股,「這還且著哪!打完孟拱河谷還有密支那,打完密支那沒準還得開去雲南打56師團,後年能不能回家都還沒個譜!」
「怒江西岸用不著駐印軍去了……」黃任羽的聲音有點發哽。
「怎麼?」費卯看著黃任羽。
「駐滇遠征軍總共16個師已經枕戈待發,近期可能就會強渡怒江,對松山、龍陵、騰沖一線發起滇西大****……」
所有人沉默。遠征軍自緬甸一路潰敗過惠通橋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報仇雪恥的日子終於是要到了。
「不止是這些……」黃任羽眼裡蒙著水霧,「第30師已經全部集結到新平洋,另外第50師、第14師也由雲南空運到印度。」
這好消息也來得太密集了,多得大夥一愣一愣緩不過神來。寶七先跳了起來,
「五個師外加美國佬一個團,那還不把18師團屎尿都給打出來!」
「排長!」站長沖杜克叫嚷,「咱們趕緊請示任務啊,這再不打連湯都撈不上喝了!」
「急著想上戰場?」杜克乜眼看著大伙。
「想啊!」「我還沒殺夠鬼子哪!」「怎麼著也得趕在鬼子敗掉之前再殺幾個!」一片叫嚷聲。
「想你們還不抓緊訓練?哪天考核達標哪天我去請命。」
全爬起來了,一溜煙的散了,又剩黃任羽一個人茫然地站在那了。
兩千人站成的方陣,第一列放完排槍轉去隊尾,第二列接著放。籐原冷野面色如鐵,冷冷地看著這些射擊動作極不規範的新兵。對他們,籐原冷野談不上要求,只是希望他們在被送上火線當炮灰時,至少能把子彈從槍膛裡射向敵人的方向。兩天前師團的一個軍醫官從仰光的醫院裡把這些人帶到這,他們都是補充兵,在追趕所屬部隊時患病住院,之前很多連槍都沒有摸過。第18師團的兵力已經匱乏到要把剛到的補充兵送上戰場的地步。
「籐原少佐,辛苦您了。」
籐原冷野回頭。來人是第56聯隊長長久,看身上臉上的硝黑就知道剛從火線下來。那些補充兵就是分配給他的,籐原冷野受他之托,對補充兵進行實彈射擊訓練。
籐原冷野冷漠地點下頭,又把目光投回到靶場上。
「籐原少佐果然是用槍的高手,這些新兵有幸得到籐原少佐的調教,雖然只有一天,卻和昨天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