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流在緬北的血 第53章  (1)
    還是二月中旬,胡康河谷已經有初夏的感覺,風暖暖的,花香和植物的味道聞著叫人微醺。史迪威深望著東南方向。叢林像大海一樣廣闊,天空深不可測。同樣是這片叢林,同樣是這片天空,同樣是那些戰士,與兩年前潰退過此地的淒惶相比,現在的心境又是多麼的不同。也難怪史迪威感慨萬千,自一月初總攻開始到現在,第18師團在大龍河、大奈河部署的防線全線崩潰,被迫往孟關地區退卻,駐印軍一路尾隨,將對孟關形成扇形包圍的鉗形攻勢。對攻佔孟關,史迪威滿懷信心——除了新22師和新38師,另兩支地面部隊也被他秘密調到胡康河谷:一是戰車1營,二是5307步兵團。

    戰車1營配有87輛美制「斯圖亞特」輕型坦克,雖是輕型坦克,但其攻擊力卻遠優於日軍最好的九七式中型坦克,九七式坦克炮要在300米以內才有可能擊穿它們的裝甲,而「斯圖亞特」卻可以在500米以外一炮打殘九七式。對地勢平坦開闊的孟關,這支坦克部隊無疑是第18師團的噩夢;至於5307步兵團,也叫加拉哈德支隊,中文稱「劫掠者」,它是馬歇爾給史迪威拼湊的一支美軍別動隊,總數3000人,雖然大部分兵員來自被稱作「人渣回收站」的陸軍師,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經歷過殘酷的所羅門群島叢林戰,被美國記者稱為「美國陸軍中最堅強也是最粗野的步兵」。史迪威有理由自信,除了這些,他還擁有制空權和自由的空中補給能力,他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能否將第18師團主力全殲在孟關。

    「將軍——」

    史迪威回頭。鮑特諾氣喘吁吁地站在身後,爬山對他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

    鮑特諾用力吞嚥下,說:「聯繫上A排了,他們還活著。」

    「他們在哪兒?」史迪威很急切,A排已經失蹤近兩個月。

    「瓦魯班東面的大山裡。」鮑特諾在地圖上點出位置,「一架遊獵的飛機收到他們的無線電信號。」

    A排所攜帶的便攜式電台只有覆蓋十幾公里半徑的功率,只能通過經過上空的飛機和後方取得聯繫。A排躲藏的地點並非什麼戰略要點,美軍飛機很少經過,他們當了兩個月與世隔絕的野人。

    「他們有沒有完成任務?」史迪威追問。

    鮑特諾點點頭:「艾奇遜和幾個被俘的飛行員和他們在一起。」

    史迪威鬆口氣,「壞小子卡爾沒有讓我失望過。」

    「但他會讓你意外。」

    鮑特諾話裡有話。史迪威等著他說下去。

    「他要求的空投補給,足夠讓一個營在叢林裡呆半年以上。」

    「為什麼?」

    「他收留了幾百個緬甸難民。我想這就是他和A排失蹤這麼久的原因。」

    史迪威先是驚訝,旋即開始大笑。

    「將軍,作為一個指揮官,他這樣做是嚴重違反紀律的。必須命令他和他的部隊馬上脫離那些緬甸難民。」

    鮑特諾過於嚴肅的神情和語調讓史迪威笑得更厲害了,他喘著粗氣:「鮑特諾,你太大不列顛了,你跟亞歷山大那些英國佬越來越像。」

    要換個人,鮑特諾當時就能翻臉,但他面對的是史迪威,他只是語氣略顯不悅:「將軍,我不認為照章辦事有什麼不對。」

    史迪威收起笑:「鮑特諾,我們為什麼打這場該死的戰爭?」

    「當然是為了和平。」

    「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和平』和我說的『和平』有什麼不同。我的『和平』,是盡力幫助被侵略、被殘殺的人民,幫助他們逃脫侵略者的屠刀,幫助他們把那些狗雜種揍去該去的地方。卡爾正在做的,就是我要做的事。」

    「可是……」

    史迪威揮手打斷鮑特諾:「滿足卡爾的一切要求,讓他保護好那些難民,等待下一步命令。去辦吧。」

    「是……」鮑特諾有些沮喪,他走出幾步又停住,「還有一件事。剛收到廖的戰報,新22師從進攻大洛到現在,陣亡了39名連長,全是敵軍狙擊手干的。廖承受不了這個軍官傷亡數字,他說如果再沒有辦法遏制住敵軍狙擊手,他的部隊會因大量喪失基層指揮官而失去戰力。」

    史迪威心情變得沉重。自那個叫趙振華的連長在拉加蘇高地被狙擊手擊中犧牲,日軍狙擊手像幽靈一樣困擾著駐印軍進攻部隊。傷亡並不可怕,沒有傷亡的戰爭不叫戰爭,可怕的是敵軍狙擊手帶來的恐懼感——軍官不再敢親臨前線,士兵會躲在工事裡畏縮不前。這一點在歐洲戰場已被反覆驗證,德軍的狙擊戰術讓盟軍吃夠了苦頭。胡康河谷的地理決定了犬牙交錯的戰線,要在如此複雜的叢林戰場捕捉敵軍狙擊手,對常規部隊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史迪威想到了杜克。杜克曾經是個優秀的狙擊手,他還聽杜克說起過岳崑崙。如果能在駐印軍裡樹立起一個狙擊英雄,對士氣將是極大的鼓舞。可杜克和他所推崇的那個士兵,現在還遠在瓦魯班敵後,他的這些設想,都只能在攻佔孟關後才有可能實施。願上帝保佑他們,願上帝保佑孟關之戰全殲第18師團,那時候他也不用再為那些該死的日軍狙擊手頭痛。與另一個人比起來,史迪威的這些煩惱都不叫煩惱,此時他的對手田中新一,正在孟關的第18師團指揮部裡坐立不安,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將軍,軍長的電話……」

    副官捂著話筒,小心地看著田中新一。這個崇拜張居正的師團長,此刻再難保持那種「沉毅淵重」。他像個賭氣的孩子一樣,翻著下唇,既委屈又不滿地看著話筒。這個該死的牟田口廉也!還有那個該死的烏號作戰計劃!田中新一在心裡詛咒。牟田口廉也不但不對第18師團提供任何幫助,還在大龍河、大奈河前線最困難的時候抽調走大部分運輸部隊,給原本就被轟炸得無比脆弱的補給線雪上加霜;第5飛行師團在緬甸僅剩的飛機,基本全部用於準備烏號作戰,緬北天空成群結隊遊獵的美國飛機已成司空見慣的風景。

    「將軍……」副官的小心變成不安。

    田中新一抓過話筒:「我是田中新一……」

    話筒裡傳出的聲音簡直是在咆哮:「田中師團長!你不顧糟糕的後勤情況,擅自修改軍部命令,四個大隊被你葬送在大龍河、大奈河前線!你如何解釋?」

    「我無法向軍長和軍部作出解釋,但我會承擔全部責任。」

    也許是田中新一過於平靜,電話那頭倒沉默了。

    「田中師團長,」電話那頭放緩了語調,「我理解你和第18師團所面臨的困難,但請你理解我的決定。為了整個緬甸戰局乃至整個大東亞戰局,你和你的部隊只能堅守和忍耐。只有全力擊潰和消滅印度東部的英軍,才能從根本上扭轉戰局。到那時候,印度人會和日本一起推翻英國統治並退出戰爭,美軍在印度給重慶輸血的空軍基地會完蛋,蘭姆伽和列多基地的中國軍隊也會因為退路斷絕而完蛋。所以我給你的命令,只能是堅守,守住就是勝利!只要堅持到英帕爾戰役勝利結束,一切苦難都將過去,大東亞聖戰將迎來一個全新的開始!」

    牟田軍團長一番推心置腹又是慷慨激昂的講話讓田中新一精神一振。大日本皇軍是從來不計較犧牲和困難的軍隊,第18師團又是皇軍裡最精銳的部隊,自己不應該如此悲觀,也許軍長是對的。

    「軍團長,孟關還有五個大隊的兵力。我會珍惜每一兵每一卒與敵軍消耗,將敵軍強行拖進雨季,等待軍主力在英帕爾的作戰成功。」

    「感謝田中師團長對英帕爾作戰作出的犧牲。」電話那頭很滿意田中新一態度的轉變,「軍直屬第21重炮大隊現在已在支援孟關的路上,加上你原有的炮兵部隊,火力已超過當面敵軍。你完全有力量與駐印軍決一死戰,至少……不能讓駐印軍衝出胡康河谷。」

    牟田口廉也的遲疑讓田中新一的心中又充滿了彷徨,他沉默地放下電話,望向窗外。空地上散落著無數的單兵帳篷。多少人從這裡捲起帳篷放進背包出發,此後就再也沒能回來,但這裡依然忙碌喧囂。醉酒的軍官大叫著「天皇萬歲」,士兵們忙著把物資從一處搬到另一處,就像一窩盲目的螞蟻。田中新一唇角牽起一絲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隻盲目的戰爭螞蟻,盲目地加入這場戰爭,盲目地驅使著部下去死,又盲目地被別人驅使著去死。

    「將軍……」副官小心地提醒,「孟關正面過於寬闊,以我們現在的兵力,恐怕很難形成決戰防禦……」

    「混蛋!」田中新一大力一掌摑在副官臉上,「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副官深低著頭。田中新一來回走動,像頭困獸。他雖是恐懼,但多年的軍國主義灌輸,又讓他不甘心於失敗。

    「命令:」田中新一猛然站住,「以第55聯隊堅守防線,第56聯隊為預備隊;另從師部、輜重部隊、炮兵部隊各抽出一個中隊的兵員組成菊大隊,以補充兵員的不足。」

    「是。」副官轉身離開,背影萎頓。

    「等等……」田中新一歎口氣,「命令工兵聯隊在孟關南面開出兩條秘密撤退通道,要求可以行進四列縱隊,砍伐叢林時保留路旁的樹冠,避免被敵軍飛機發現。」

    「是!」副官答得異常響亮。誰又會願意白白送死。

    1944年2月下旬,根據史迪威的命令:新編22師從正面攻擊孟關陣地;新編38師分成左右兩翼向孟關後背作深遠迂迴;同時,美軍加拉哈德支隊從孟關東面往瓦魯班迂迴,以切斷瓦魯班附近大道和佔領南比河渡河點為目標。從戰役初始,孟關之戰就注定是一場圍殲戰,而此時的A排,正在瓦魯班以東的大山裡等待出擊命令。

    「外面都打翻天了,咱們還在這耗啥哪?等著看這幫老緬在這傳宗接代?」

    青狼煩躁得不行。孟關方向炮火隆隆,那片天空都被硝煙遮蔽,而邊上的林空,那些緬甸難民正搭棚建屋,忙得不亦樂乎。瞧那模樣,是要在這造出一座村寨來。

    「我真是服了……這才吃幾天飽飯,就琢磨著安居樂業了……」費卯瞅著那些緬甸人。自從總指揮部把杜克要求的補給全數空投到位,這些緬甸難民就跟突然活過來似的,又重新有了希望和夢想。

    「老百姓就圖個安穩日子,咱們打仗,不也是為了這個。」站長說。

    「打啥岔!」青狼喝完就瞪著杜克,「給句痛快話,走還是不走!」

    杜克慢吞吞把煙頭掐滅:「老兄,沒命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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