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九月,雨季即將結束。中印公路終於劈開了野人山的原始叢林,推進到南榮河附近。從三月進山到現在,114團已是疲憊不堪,孫立人命令新38師第112團開赴野人山前線接替防務,將114團撤回列多休整。
尚未完工的路基上行進著蜿蜒的隊伍,個個軍裝嶄新、精神飽滿,是開上來的112團。A排的弟兄或站或蹲地聚在路邊,百無聊賴地觀望,閒得直打哈欠。自從新平洋回來後他們就沒再執行什麼任務,就等著雨季結束。
「瞧這架勢是要開始了。」寶七說。
「開始什麼?」費卯沒好氣地說:「一個團上來一個團下去,還全是步兵,別說山炮,連迫擊炮都只帶六O的。****個屁啊!」
剃頭佬頂頂岳崑崙:「你說說看,大****什麼時候才會開始?」他和嘎烏的槍傷都好利索了。
「等打下新平洋,輜重能運上來的時候就差不多了。」岳崑崙的估計沒有錯,總指揮部已命令加緊打通中印公路列多至新平洋一段,新平洋基地一旦建立,戰爭物資就可由地面和空中源源不斷地運到前沿。
花子在一邊聽得真切,歪頭問青狼:「老大,你看啥時候會打新平洋?」
青狼冷著臉:「我問誰去?」
大伙都等得心焦,想早一天打回去,可這事他們說了不算,只能等著。
黃任羽從後面跑上來,手裡捏著一張紙,滿面喜色。他這段一直沒回列多,住在A排的營地,和A排的弟兄處得不錯。
「好消息!」黃任羽揮舞手裡的紙,是一份從總指揮部發來的電報。
大伙都緊望著他。黃任羽不但是新1軍的作戰參謀,還是鄭洞國的心腹副官,應該會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38師和22師主力已在列多集結完畢,另獨立戰車第一營、重炮第12團、野戰炮兵第4、5團以及直屬部隊主力亦先後到達列多!總指揮部參謀長鮑特諾帶領大批幕僚在列多建立前進指揮所!」黃任羽兩眼閃閃發亮。
寶七噌地站了起來:「這就是要正式開打了塞!」
黃任羽用力地點點頭。
A排的弟兄歡呼雀躍,路過的隊伍奇怪地看著這群身穿美式軍服的駐印軍士兵。
站長向大伙壓壓手,交代說:「嘴都緊點兒,別給黃參謀惹麻煩。」按照條例,黃任羽不能隨便把這些告訴士兵。
「沒事!過幾天全軍就都知道了。」黃任羽很興奮,「剛才遇到傳令兵,老卡正找你們。」
排指的帳篷裡青煙瀰漫,跟著了火似的,杜克沒制止大伙抽煙,他自己也在抽,一支接一支。
「讓A排跟114團一起撤回列多休整是總指揮部直接下的命令。」杜克說。
「休整什麼?」青狼噌地站起來,「這幾個月除了吃就是睡,還要休整?」
剃頭佬捏著自己的肚皮:「看看,膘都養出來了,再回列多養,養豬啊!」
杜克看著青狼,說:「打仗就會有傷亡,難道你喜歡打仗?」
「我不喜歡打仗,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喜歡打仗。」青狼盯著杜克的眼睛,「但我們必須打。」
「你知不知道,美國大兵都盼望能早一天撤離前線。這並不值得恥辱。」
「你們的國土有沒有淪陷?你們有沒有上百萬的平民被屠殺?你們的同胞有沒有活在仇人的刺刀下面?!」青狼憤怒了。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這是命令,必須服從。」
「中國人的仗我們中國人自己打,」剃頭佬站起來,「不用總指揮部的那些美國佬來告訴我們怎麼做!」
「誰愛回去誰回去,我反正不會回去。」青狼說。
「不回去!」「我們不退!」A排的弟兄都站了起來。他們之前跟著****打了多少次敗仗,潰退了多少次,退過了大半個中國,又從緬甸退到了印度,現在好容易打了點小勝仗,眼瞅著大****就要開始了,又要讓他們退,他們死也不會再退。但他們搞錯了頂撞的對象,杜克也很難。
杜克把煙頭丟到地上,作戰靴踩上去重重地碾滅:「都滾出去。」
大夥一邊期期艾艾地往外走,一邊瞟著杜克陰沉的臉色。
「中尉。」杜克喊住黃任羽。
弟兄們都出去了,帳篷裡就剩杜克和黃任羽。
「你怎麼看?」杜克問。
「撤回去會挫傷他們的士氣,而且A排現在的狀態也不用休整。」
「是,可總指揮部不接受我的解釋。」
「你應該直接向總指揮說明情況。」
「史迪威將軍現在在中國,忙著勸說你們的委員長從雲南方向派兵策應駐印軍反攻緬甸。」
「那現在在列多主持總指揮部工作的是鮑特諾?」黃任羽也知道史迪威對鮑特諾信任,史迪威不在,駐印軍的指揮權只會由他暫代。
「這個自以為是的小丑!」杜克咒罵,一腳踢翻了一個接漏的鋼盔。
「違抗鮑特諾的命令會給A排帶來十分嚴重的後果,被取消建制都有可能。」黃任羽有些擔憂。
「你是鄭洞國將軍的副官,能不能請鄭將軍向鮑特諾說明A排的情況?」這是杜克喊住黃任羽的原因。
黃任羽面露難色,鄭洞國找鮑特諾去說肯定沒有用。在蘭姆伽的時候,鮑特諾曾堅持參謀長有權直接指揮部隊,遭到中國將領的一致反對才作罷,此後對中國將領簡直就是仇視了,連新1軍軍部唯一一輛轎車都讓他調回了總指揮部,睚眥必報可見一斑。
面對杜克滿懷希望的眼神,黃任羽不忍心拒絕:「我試試看吧。」
「謝謝!」杜克直接把話筒塞到黃任羽手裡,「我出去,你現在就打電話。」那副孩子般的神情讓黃任羽哭笑不得。
電話那頭鄭洞國語重心長:「任羽啊,你父親將你托付給我,不是讓我派你去前線的。上頭有幾個公派美國深造的名額,我已經打了招呼,你這兩天就回來。」
「軍座,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還是個軍人。我不能在此國難之際離開,我已經決定了,我要留在A排,不然我會後悔自責一輩子。」
「……子彈不長眼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請轉告我父親,我不但是父親的兒子,還是一個中國人。我身邊的那些戰友,他們也都是父親的兒子,但他們選擇了一個中國人的責任。我相信父親會理解我的選擇。」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A排排長連軍官都不是,你一個中尉,以什麼身份留下?」
「我想以情報官和觀察員的身份跟隨A排行動,懇請軍座成全。」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A排配合112團行動的事我會直接打電話去重慶跟史迪威說。」
史迪威此時正在重慶和東南亞盟軍司令蒙巴頓一起跟蔣介石討論緬甸作戰事宜。
「謝謝軍座!」黃任羽喜不自禁,拿著電話還啪地敬了個軍禮。
鄭洞國歎口氣:「自己多加小心……」
1943年10月,緬北雨季結束,緬北大****正式開始。10月10日,駐印軍總指揮部向新編38師發佈了第六號進軍北緬的作戰命令。
「大龍河以北及大洛地區,僅有土民和緬軍組成的搜索部隊,間有一兩個日本軍官配屬。著新38師112團於11月1日前,自現住地前進,佔領大洛至大龍河及大奈河之交匯點與下老寨一線,以掩護新平洋前進基地建築新機場,以便於盟軍後續兵團進出野人山區。」副官念完後看著孫立人,師指裡一片沉默,史迪威還在中國,大家都清楚這命令是鮑特諾下的。
命令裡提到的地名都在胡康河谷,是由印度通往密支那的必經之地,河谷中縱橫交錯著大奈河、大龍河、大宛河、****河和無數支流,地勢四面高聳,中間低緩,皆為茫茫林海,作戰條件極為惡劣。以一個團的兵力分散進入,要真如命令所述沒有日軍正規軍還好,可事實並不是如此。
「諜報隊的情報是否確實?」孫立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