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A排和114團終於接近了唐卡家,聽地名像個村鎮,其實也就是野人山中的一片山頭。一千英軍在唐卡家、卡拉卡一帶佈防,防止緬甸日軍進入印度,但也不知防的什麼,日軍偵探來去自如,臨了還被日軍派出的偵察部隊包了餃子。
天近黃昏,前方有稀疏的槍聲,是前鋒部隊在與圍困唐卡家的鬼子零星接火。114團各部正熱火朝天地忙著搭建團指、掘壕挖溝,一副大戰在即的模樣。A排整排在那乾站著,一下也不知幹什麼好,顯得尷尬。
「排長——」寶七不滿意了,「咱們是來看戲的啊。」
杜克不搭理他,揪住幾個團部的人問李鴻在哪兒,有的說不知道,有的說可能在前線。
「排長,咱們也去前線吧!」
「是啊,在這啥也不幹,讓人家笑話!」
一排弟兄開始吵吵,一路上被鬼子小組打冷槍、打伏擊,都憋著一肚子火。
「原地宿營!」杜克瞪眼一吼,都不說話了。
杜克也損,A排的營地就搭在114團團指前邊,就差沒堵大門了。來來去去的軍官沒一人說話,他們都知道杜克和史迪威的關係。
晚上快九點的光景,李鴻回來了,杜克正蹲團指門口等著,腳邊煙頭凌亂。
「李團長,軍務繁忙啊——」
杜克在暗處幽幽地站起來,把李鴻嚇一跳,這才想起來還有個A排,這可是史迪威的親信部隊。
「杜克排長,正要找您商量哪!」李鴻趕緊擁著杜克進了帳篷。
李鴻從副官手裡拿過一本冊子,向他揮揮手:「出去吧。」
冊子是一本航拍相冊,每頁可以連接,翻到唐卡家那一頁停住,上面已有紅藍標注。
李鴻指著地圖上的標注說:「圍困唐卡家的日軍大概有一個半中隊,前方隘口的周邊山頭已經被構築堅固工事,山頭之間互為犄角,形成交叉火網。我偵察連剛剛接近山腳,既遭敵機槍封鎖,英軍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要在沒有炮火支援的情況下強行突破,傷亡會很大。」
倆人都清楚不可能會有炮火支援,能把炮拉進野人山那才叫見了鬼了,除非等中印公路修到這裡,但他們不把前敵掃清路又怎麼能修過來。這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
瞧杜克沉思,李鴻接著說:「林海茫茫、敵我混雜,空中轟炸很難辨識目標,會炸到英軍或者我們。只能靠步兵攻堅。」
「偵察過這裡嗎?」杜克指的是唐卡家後背。
李鴻眉頭擰成了疙瘩:「我也想過,可沒有路過去。」
「這是原始叢林,本來就沒有路。」
「你看這、這、還有這,」李鴻點出迂迴路線上的幾處,「懸崖深澗,沼澤密林……」
「我帶A排執行這個偵察任務。」杜克打斷李鴻的話,「你派個通信兵跟隨行動。」
「可是……」
「史迪威將軍派我來不是當貴團觀察員或是聯絡官的,我會對這次行動負責。」杜克說。
杜克敢干卻不蠻幹,他並沒有命令A排連夜出發。第二天天剛麻麻亮,A排的弟兄們就被踢著屁股趕上路了。在蘭姆伽那些嚴格到殘酷的叢林訓練現在看出了效果,一路披荊斬棘、泅渡攀巖,除了114團通信兵在攀索時脫力摔下山崖,天擦黑時A排全員到達指定地點。
A排的弟兄分成幾堆休息,不能生火,只能就著涼水吃餅乾、罐頭。
「老卡這是往死裡使咱們哪……」寶七臉上橫七豎八的劃傷,汗水淌出一道道泥溝,其他弟兄也好不到哪去。
「排長,咱們是來看戲的啊——」費卯捏著嗓子學寶七對杜克說過的話,「真登台了就成龜孫了!」
「你冇跟老子裹筋!」寶七一急眼,聲音一下拔高,武漢話全出來了。
「都他媽消停點,怕鬼子聽不見是吧?老子還沒活夠哪!」剃頭佬壓著聲音罵。
這時候站長跑過來:「岳崑崙、青狼,排長喊你倆過去。」
杜克是叫岳崑崙和青狼跟他去偵察鬼子後背陣地,上回在渡河點的一次反伏擊,倆人的潛伏能力暴露無遺。
天已經黑透,沒有月亮,漫天繁星。面前的一片山谷裡散落燈火,鬼子肆無忌憚的說笑聲和酒菜香味一起隨風飄來。去年在緬甸的完勝和唐卡家英軍軟弱的戰力,加上陣地正面據險而築的堅固工事,足以讓他們輕敵懈怠。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群武裝到牙齒的敵軍已經繞到了他們疏於防範的後方。
三人交換下目光,杜克往前做個手勢,示意匍匐前進。
三個人慢慢爬下山崗,直摸到一個地勢較高的草叢後面才停住,這裡離日軍一座工事已不足五十米。
工事前兩個哨兵正在交談,隱隱約約的日語,像是在抱怨什麼,手中的煙頭一閃一閃,刺刀在星光下折射出寒光。
青狼的眼睛也在折射寒光,伸手拔出了刺刀,看見日本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杜克瞪一眼青狼,用手語示意倆人監視哨兵。
岳崑崙和青狼的槍管對準哨兵,打開保險,緩緩拉動槍栓送彈入膛。杜克開始往小本上畫日軍陣地圖、詳細記錄火力和工事分佈。
鉛筆摩擦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驚心動魄。兩個哨兵停住交談,往這邊望過來,好像聽見了什麼。
兩個哨兵都拉開了槍栓,一個站在原處,一個端著槍向這邊走過來。
青狼的手掌開始出汗,食指勾上了扳機。杜克用手肘頂頂他,手在脖子上做個切割的動作,然後又低下頭記錄,好像那走過來的哨兵跟他沒關係。
刺刀的寒光搖晃著逼近草叢,離草叢僅有半步時,停住了。靜了片刻,刺刀突然往草叢裡一個斜刺。青狼上身一讓,刺刀噗哧扎進土裡,還沒等收回,青狼前撲,敏捷快速得就像一頭潛伏已久的狼突然向獵物發動襲擊。哨兵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迎面壓來,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出聲示警,一隻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嘴,咽喉同時一涼。他最後的呼喊只發生在意念中,青狼的一刀不但割斷了他的氣管和聲帶,刀刃直切入頸椎,截斷了中樞神經,他扣住扳機的手指無力地鬆開。這就是青狼,從來不吝嗇對敵人的凶狠。
鮮血噴入空氣的聲音恍如風聲。工事前的那個哨兵仔細凝望,他的同僚還站著,只是腦袋垂下的角度有些怪異。哨兵正想出聲詢問,黑暗中一道白光迎面射來,然後他看見了刀把,就插在他的咽喉上,日本武士刀的刀把,再然後,眼前就黑了。
青狼眼看著50米開外的那個哨兵倒了,無聲無息。他怪異地看一眼岳崑崙,這麼遠的距離自己也能擲到,但要在這麼黑的情況下投中目標咽喉,那就不好說了。
「撤。」杜克合上本子裝回兜裡,似乎對剛才身邊發生的一幕並不意外,他相信這兩個中國士兵的能力。
杜克和青狼在往後退,岳崑崙卻在往前爬。他要把刀拿回來,那是段劍鋒送的。
回到A排隱蔽的位置,一排人早就等得焦躁。杜克召集了所有士官商議,半個小時內必須作出一個決定。
「情況就是這樣,換崗的時候哨兵的屍體會被發現,日軍馬上會加強陣地後方的防守。」杜克望著七八個士官。無論在什麼時候,士官都是一支戰鬥隊伍的骨幹和中堅力量,他必須依靠他們去打這場仗。
「日軍一個中隊的標準配置是180人,相當於****的一個加強連,對駐印軍我不知道,在國內足以攆得****一個團滿地跑。現在是一個半中隊,輕重武器齊全,還有堅固工事可以據守。要吃掉人家也得掂量下自己的牙口,咱們只有一個排,最強的火力是兩挺輕機槍。」費卯說完,大伙都沉默了。按A排在蘭姆伽的火力配置,是有重機槍、迫擊炮、巴祖卡這些重武器的,怕影響行軍速度,都沒帶。
「這事鬧的,跟114團也聯絡不上……」站長皺眉的時候那一腦門深紋就更深了。那個通信兵連人帶無線電摔成了碎片。
「要不……先派人回去,聯繫上再說?」一個士官猶疑著建議。
「滾犢子!」青狼罵,「等聯繫上啥菜都涼了。八路軍一個游擊隊就敢拔鬼子的崗樓,咱們還是美械正規軍!」
「你有什麼看法?」杜克看向岳崑崙。
「……可以打。」
「為什麼?」杜克緊跟著問。
「殲滅不大可能,但可以把英軍救出來。鬼子的正面被114團壓住,中間又有一千英軍,我們把他後路一斷,他們肯定慌……」
「慌了就全衝咱們來了!」費卯打斷岳崑崙的話,「憑咱們就能圍住他們?」
「不圍,留一個缺口。鬼子要跑,咱們打他後隊;要不跑,等114團援兵上來就合攏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