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崑崙也聽見了,從西面來的,營地方向通往河邊的小道。
瞄準鏡裡出現一個士兵,揮舞著砍刀開路,穿英式軍服,臂上有駐印軍標識。瞄準鏡再往後移,一隊神情警惕的士兵出現在視野裡,手上端著卡賓槍或加蘭德步槍。
「我們的尖兵連。」岳崑崙掉轉槍口,再一次仔細搜尋對岸的那片高地。
青狼也打起精神,目光和槍口一起,死死地釘向對岸。
114團尖兵連果然選的這個渡河點,河灘過於開闊,如果鬼子選在尖兵連渡到河心開始下手,這一連人夠戧。可他倆還是沒發現鬼子的蹤跡,難道鬼子真的放棄了這次機會?
尖兵連還算老道,沒一窩蜂的上了河灘,先派了兩個排頭兵下去試探,其他人還隱蔽在山道上。與岳崑崙想的一樣,排頭兵試完水流深淺急緩後開始架設索渡。一根粗繩綁在西岸,然後游泳把繩帶到東岸。114團為加快行軍速度,並沒有攜帶輜重,有這樣一條索渡足夠了,不用架橋。
兩個排頭兵進行得很順利,粗繩在東岸綁牢後往這邊揮揮手,示意可以過河了。
青狼有些失望,瞧這模樣真的沒有鬼子,頂著雷擅自行動,卻啥也沒撈著打。他瞥一眼岳崑崙,岳崑崙沒有一絲鬆懈,依然盯著對岸那片高地。
尖兵連連長還是沒讓全連下到河灘,這次派出了兩個三人機槍小組。一組過河搶佔東岸陣地掩護渡河;一組向岳崑崙和青狼藏身的崗頂來了,向他們越走越近。
「這幫癟犢子還真是小心……」青狼想爬起來,與其讓他們發現,還不如主動打招呼。
岳崑崙一把薅住了他,那凜凜的眼神叫青狼心裡一緊,他又無聲地趴下了。
還算好,三人機槍組在山腰的一塊大石頭後面停住,那個位置也足夠監視河灘和對岸。
兩挺勃朗寧輕機槍隔河相望,尖兵連開始終於下到河灘,分三個梯隊過河。水並不深,河心位置也沒過頭頂,這也是他們選這裡作渡河點的原因。
第一梯隊一手拽繩,一手把槍舉過頭頂,逐漸靠近了東岸。第二梯隊開始下水,然後,槍響了,一片暴烈的槍聲。九九式步槍和九二重機槍同時開火,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同時掌控。步槍射的是西岸山腰上的機槍手,機槍掃的是河裡的第一梯隊。眼前血肉橫飛,耳邊慘叫哀嚎。
青狼懵了一瞬,槍聲和火紅的彈道指明了方向,既從對岸的高地又從眼前的稜線下面射出,兩岸早就埋伏了鬼子,他守了一夜卻一直沒有發現。
岳崑崙顧不上其它,循著槍聲和彈道找到了對岸高地上敵人的位置,準確的說,是一個碉孔,碉堡上的那種射擊孔,那個位置本來是一叢灌木。這不是伏擊,鬼子早就在兩河高地上修了暗堡!他和青狼竟然在鬼子的暗堡頂上趴了一夜!對岸的碉孔裡幾點熾焰在同時閃動,明亮的是九二重機槍,微弱的是九九步槍。步槍在狙擊重要目標,機槍在狂掃河中人群。岳崑崙放棄了步槍,選擇了重機槍,重機槍造成的傷亡太大。子彈貼著重機槍槍管上方射入,機槍槍管立馬上揚,往天空散射幾發後停住。岳崑崙退殼送彈,瞄準鏡又盯住了機槍口,還有副機槍手。
「去端下面的暗堡!」岳崑崙趁這間歇喊一句。
側頭帶一眼,青狼的位置已經空了,再回頭,那挺重機槍的槍管又向河灘壓低。同樣的角度射入,機槍槍管再度上揚,副機槍手也倒了。
青狼鼻子都氣歪了,守了一夜居然沒發現眼皮底下的鬼子,這要傳出去以後他還混不混了。他從陣位退下來,飛快繞向稜線右翼,那個位置一挺九二重機槍正響得歡快。山腰上那個尖兵連的三人機槍組就只剩機槍了,戰鬥伊始,三個射手就被對岸暗堡的鬼子狙擊手點翻。青狼三步並作兩步,同時摘下一個手雷,還沒轉到暗堡正面,眼前一蓬草一動,一個鬼子躥出半個身子。這就是暗堡出入口,裡面的鬼子剛發覺了頭頂有人,正要出來消滅。近在咫尺的兩撥人,相互守了一夜,誰也沒發現誰。突然一個照面,雙方都愣了一瞬。鬼子呀地一吼,步槍還沒舉起,青狼迎面一腳把他踩了回去,跟著他摔進暗堡的還有一顆美式手雷。
岳崑崙正收拾對岸暗堡裡的狙擊手,身下一聲爆炸悶響,土地一抖,下面的重機槍也啞了。岳崑崙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飛快一拉槍栓,瞄準擊發,暗堡裡最後一點槍火熄滅。身下又是兩聲爆炸悶響,地面顫抖,岳崑崙明顯感覺到身體下沉了一些。他搖頭苦笑,一個手雷已經足夠,後面的兩個純粹是洩憤。
鬼子的兩個暗堡啞了,從槍響到結束也就幾分鐘的事,尖兵連倉促之間並沒有分辨出敵我。尖兵連連長回頭就看見西岸崗頂的一塊反光,大叫一聲:「狙擊手——」
東岸那挺勃朗寧機槍和河灘上的湯姆森衝鋒鎗、卡賓槍、步槍開始了大合唱。子彈潑雨一樣瀉向岳崑崙和青狼藏身的位置,倆人被壓得抬不起頭,子彈濺起的碎石砸得青狼呲牙咧嘴。
「敗家玩意兒——子彈多也不是這樣造的——」青狼吼得氣急敗壞。再不吼不行了,他看見他們帶了迫擊炮,那個要打過來可沒地兒躲。
杜克應該是在罵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手用力揮動,語調一句賽一句激烈。管他呢,反正說的是英文,也許是嫌中國話罵得不順口。岳崑崙身子筆挺,目不斜視,一副知錯的模樣;青狼就沒這麼誠懇了,眼望著別處,一臉的不服。A排的弟兄遠遠地看著,除了費卯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寶七他們神情裡可透著佩服。憑兩個人就端了鬼子兩個暗堡,滅了近一個班鬼子,這倆人可夠神的。
「行了——」尖兵連連長看不下去了,滿臉堆笑地箍住杜克,一邊把一盒駱駝煙拍到杜克手裡。他還等著謝那倆士兵,要不是他們,他的尖兵連現在就變尖兵排了。
杜克氣沖沖地撕開煙盒,咬支煙到嘴裡,連長忙掏出打火機獻慇勤。
機蓋「叮」地翻開,火苗躥起,風吹過來也不見滅。杜克嘴裡嘬煙,眼卻盯著打火機——美軍的ZIPPO防風打火機,卻比一般的ZIPPO更精緻,金質圈邊、花紋繁複,是中途島海戰紀念版,發行數量很少,杜克一直想弄一個收藏。
杜克盯著打火機的目光就跟光棍盯著尤物似的,還是脫光的尤物。好東西誰都喜歡,連長後悔得直想抽自己,他趕緊收回手,想在杜克開口前把打火機塞回兜裡。
杜克哼出一聲鼻音,連長僵住了。杜克正瞧著他,下巴向打火機指指,含義不言而喻。
「這……」連長的臉一下就苦了,手把打火機捏得緊緊的。
「把他們槍給下了!」杜克指著岳崑崙和青狼。
「別……別啊——」連長咬咬牙,把打火機拍在杜克手裡。
「送我了?」杜克笑得很壞。
「送你了!」
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兵還真想去下倆人的槍,杜克一人一腳把他們踢回了隊伍。
連長挨個拍拍岳崑崙和青狼的膀子,眼裡都是感激:「兄弟,大恩不言謝。當兵打仗的,身上也沒啥值錢物件……」
「不用,打鬼子是我們的本分。」岳崑崙說。
「話是這麼說……」連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踅摸,落在了佩槍上。
「老美的柯爾特,大象都能打死,留著防身。」連長把手槍連槍套彈夾一起遞給岳崑崙。
槍是好槍,杜克那把點45口徑勃朗寧手槍是一個型號,M1911式,杜克那把也是通過私人渠道弄來的。這種槍別說是在駐印軍,就是美軍裡也只配給軍官,再說條例也不許士兵配備手槍,A排的弟兄也只能看著過過眼癮。如果可能,誰都想弄一把,帶著他心裡多踏實,跟鬼子拼刺刀那是被逼到那份上了,有這玩意哪還用拼刺刀,貼身扣下扳機,打上哪都是一個大窟窿。
岳崑崙知道這槍好,也貴重,他不是佔人便宜的人,眼望向了杜克。杜克衝他擠擠眼,不客氣地替他把東西接了。
杜克臉皮賽鐵板,下巴向青狼歪下,對連長說:「這個士兵是不是也該有禮物?」
連長抓抓頭,渾身上下摸了一遍,苦笑望向杜克:「真沒什麼好送的了。」
杜克不說話,兩眼放光地盯著他胸口。
連長低下頭,瞧見了胸口的望遠鏡——德國佬的蔡司8×30倍距望遠鏡,色彩還原度高,成像乾淨清澈,沒有光暈,色差和像散也小很多,亮度均勻。
連長心裡罵這白美既貪又識貨,但有什麼辦法,跟一連弟兄的命比起來,這些東西都不值一提。
連長走了,被洗劫一空。杜克向他的背影使勁吹聲口哨,快活得像個孩子。
柯爾特手槍交到岳崑崙手上,蔡司望遠鏡給了青狼。
「你們記住,我們是A排,是一個團隊,只有在戰鬥中相互依靠,我們才有可能活著回家。」杜克真誠地看著倆人,「下回如果要行動,請先告訴我,不要選擇自己去冒險。你們是最好的戰士,我不想看見你們出事。」
「行。」青狼很服氣,好話孬話他聽得出。
「出發——」杜克向後面使勁揮揮手,自顧自向前走,迎著朝陽。
A排的弟兄們一擁而上,手槍和望遠鏡在一雙雙手上傳遞,大伙嘖嘖讚歎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