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相見 第36章 訣別今生
    就在拉藏汗入城的時候,桑傑嘉措已經逃到了山南的貢嘎宗,沿路之上,他收集被打散的士兵,重新組成了一支隊伍,而他的兩個兒子也分別從不同的路途上跟了上來,和他會合在一起。

    在貢嘎一處隱蔽的山坳裡,桑傑嘉措見追兵尚看不到蹤影,決定稍事休息。在狼狽的失敗面前,所有人都打不起精神來,更何況隨時都有可能被追兵趕上,性命總是難保。

    剛接替桑傑嘉措第巴之位沒幾天的大兒子阿旺仁青此刻更是沮喪,他把一切失敗都歸結於父親的戰略失策,他認為當初如果父親不交結噶爾丹四處樹敵,家族也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如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怎麼後悔也沒用了。

    桑傑嘉措清點了一下自己的人馬,滿打滿算還有五百人,其中能打仗的也就只剩三百多人了,自己的貼身心腹將巴頓珠早已不知去向,估計已經葬身刀劍之下。自己的兩個兒子,除了長吁短歎之外,根本頂不上用場。

    這時,一名手下舉著一壺水走過來,請桑傑嘉措飲用。他接過水,看著那名舉著水的手下,心裡一陣酸楚。那手下滿臉都是塵土,嘴唇乾裂,看來口渴很久了,但他的水壺還是滿滿的,就是為了給自己這個落魄的主人解渴。他打開壺蓋兒,但並沒有喝,而是送到那名手下口邊,說:「你喝吧!」手下哪裡肯聽?但在桑傑嘉措嚴令下還是喝了幾口。這個水壺傳到每個沒有水的人手裡,每人都沾了沾嘴唇。

    不知是誰,喝完水之後小聲抽泣起來,這抽泣聲很快就感染了每一個人,嗡嗡的哭聲躍起,蕩進大山的深處。

    桑傑嘉措也流淚了。他和拉藏汗斗了這麼多年,還是失敗了,而且這一敗可能失去的是五世達賴創下的所有基業。到了此時,他已經沒有任何野心,只剩下對自己家人產生的無限愧疚。

    桑傑嘉措猛然抓住阿旺仁青問道:「你的媽媽和卓瑪呢?她們現在哪裡?」

    阿旺仁青一聽這話,更加悲傷起來,忍不住嚎啕大哭。

    桑傑嘉措氣極了,一把抓住阿旺仁青的胳膊,用力搖著他問道:「你快說!她們到底怎麼樣了?」

    阿旺仁青抹了一把眼淚,泣不成聲地說:「媽媽和卓瑪都死了!」

    「啊?」桑傑嘉措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卓瑪離開倉央嘉措的房間之後就決定去死。她像一個丟了魂兒的人,眼睛呆呆地在布達拉宮裡走著。當決定要離開的時候,她發現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麼讓人留戀,布達拉宮裡的一切她都那麼熟悉,這是她生長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想跟每一個人告別,但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匆忙慌張,根本沒人理會她,她走到哪裡,慌張逃命的人們就遠遠躲開,好像從來就不認識她。

    走著走著,卓瑪來到了布達拉宮中臨時囚禁犯人的地方。那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屋子的大門敞開著,隱約有一個人在用力掙扎著呼救,看護犯人的護衛們看來都跑光了。卓瑪順著聲音來到屋子裡,只見一個人被牢牢地綁在一根柱子上,動彈不得,看起來已經筋疲力盡了,連呼救聲都很微弱。

    卓瑪仔細一看,那人竟是桑吉。自從倉央嘉措被囚禁之後,桑吉也被抓了起來,如果不是拉藏汗大兵壓境,估計早就被殺了。

    桑吉一見有人進來了,連忙鼓足力氣說:「快放開我!讓我去保護勝者!」等他抬起頭時才發現來人是卓瑪。

    「是您……」桑吉愣了,不知道為什麼卓瑪還沒有逃出去。

    「桑吉!」卓瑪認識桑吉,因為他是倉央嘉措身邊最親密的人。

    雖然神情恍惚,但卓瑪還是毫不猶豫地拿出隨身帶的小刀,用力割開捆住桑吉的一道道繩子。繩子一截截斷了,桑吉恢復了自由。

    卓瑪看著眼前這個和倉央嘉措年紀相仿的桑吉,心裡又是一陣酸楚,自己甚至連桑吉都不如,因為桑吉都能在倉央嘉措身邊,自己卻不能。不過,在臨死之前,自己能看到桑吉,內心還是感到很大慰藉,她相信這是緣分,是佛祖給她的最後一點憐憫。

    卓瑪心裡一動,把自己右手上的粉色的寶石戒指輕輕取了下來,遞給已經疲憊不堪的桑吉。桑吉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雙手恭敬地接過來。

    「您有何吩咐?我保護您出去吧!」桑吉用力支撐著身體說。

    「不要了,桑吉,如果佛祖眷顧你,讓你再見到勝者,請把這個戒指交給他,告訴他,這是他的姐姐給他的最後留念。」卓瑪淡淡地說著,把手裡的小刀晃了晃,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桑吉登時明白,慌忙用力去抓卓瑪的手,但是已經晚了,那把小刀很鋒利,卓瑪決然一刺,鮮血霎時奔流出來,接著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卓瑪看了看桑吉,嘴角一抿。在人生最後的一刻,她感到身上巨大的痛苦,也感到一種解脫似的幸福。她再也不必為人世的一切煩惱。有無數人的歌聲從頭頂的黑暗中傳來,像鮮花一樣落滿了她的全身,那歌聲是曾經握住自己髮辮的小男孩唱的,她隨著那歌聲,輕輕一躍,就到了永恆的光明之中。

    桑吉知道,卓瑪這是為情而死的。他手裡握著那還帶著卓瑪體溫的戒指,心裡悲痛,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倉央嘉措現在怎麼樣了,如今,就算為了卓瑪的願望,他也要找到主人。形勢緊急,他顧不上許多,跪下給卓瑪磕了一個頭之後,掙扎著向門外走去。

    桑吉來到外面混亂的殿堂裡,找到了幾名曾經在倉央嘉措身邊當差的侍衛,一起找倉央嘉措,但哪裡都沒有。這時,拉藏汗的士兵已經如潮水一般向布達拉宮衝來,桑吉等人無奈之下只好先從後門下山去了。

    不可一世的拉藏汗在盛大的儀仗隊迎接下,昂首闊步走進了布達拉宮的大殿。現在,他可以對拉薩的一切發號施令了。

    拉藏汗剛剛在寶座上坐好,手下人就來報告說倉央嘉措已經捉住了。拉藏汗大喜,連忙命人帶到自己眼前來。

    不大一會兒,倉央嘉措在士兵們的押解下來到大殿上,與其說是押解,還不如說是簇擁,因為沒有人敢接近倉央嘉措的身體,更不要說去捆綁他。

    倉央嘉措毫無懼色。一個看破生死的人是不會害怕任何東西的。他淡淡地看著坐在寶座上的拉藏汗,心裡一陣輕蔑。他對這個野心家自然不會抱任何希望。

    拉藏汗向來有些畏懼倉央嘉措的威儀,此時見他如此安然不驚,更是心繫膽怯。他在寶座上坐著,一點兒也不覺得安穩。倉央嘉措的存在讓他如芒在背,恨不得一刀把他殺了,但自己又不敢,既懾於自己對佛祖的信仰,更懾於康熙皇帝可能的追究。他停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命人把倉央嘉措帶走,讓其離開布達拉宮,放在自己拉薩城外的軍營看管,以免生出不測。

    接下來發生的,自然就是我們在本書開頭看到的那一幕。

    拉藏汗試圖把倉央嘉措推給康熙皇帝去處理,卻發生了一系列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普通人對是非的判斷是很一致的,這股民意的壓力讓拉藏汗恐懼不安。

    在倉央嘉措被押解向京師的時候,桑傑嘉措正在帶領著他最後的幾百人在山南的大地上奔跑著,追兵連續好多天都讓他們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如果這樣的狀態維持下去,不需戰鬥,這些人也會活活累死。

    終於,當他們來到雪山腳下的久壟時,追兵趕到了。桑傑嘉措手下只剩下三十來人,而這三十來人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去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拉藏汗的士兵前來,將他們一一斬殺。桑傑嘉措家族的勢力就這樣失敗了。

    拉藏汗和桑傑嘉措的這一輪爭鬥結束了,但隨著拉藏汗勢力的強盛,新的競爭者已經開始積極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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