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臣的到來讓倉央嘉措心頭燃起了一絲生的希望。但是,這一絲希望很快又自動破滅。他熟讀經史,知道歷史的大勢是不會去顧及個人感情的。康熙皇帝再英明,也不會考慮他這籠中之鳥的心思。他的心已經漸漸死去,只是一想到仁曾旺姆的時候,還是痛徹心扉。他後悔了,自己給仁曾旺姆帶來的是什麼呢?那片刻的歡愉之後就是生死訣別!
最緊張的一天終於來了。清晨的布達拉宮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但裡面的人沒有一個不緊張地發抖。所有人都知道,個人的生死可能就在這一兩天決定。他們每個人的生死都和活佛的真偽聯繫在一起,當然,作為倉央嘉措的僕人,他們都堅信不疑。
用過早餐後,大批的侍衛湧進倉央嘉措的居室,領頭的都是陌生人,他們把他帶到大殿後面的經堂中,等待欽差的查驗。倉央嘉措不知道外面那些安排,但能嗅到空氣中那肅殺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都面無表情,年輕的侍衛們則手忙腳亂,一種無法掩飾的慌亂遍染著所有人。桑吉也早就已經被囚禁起來,作為名義上布達拉宮的主人,布達拉宮裡已經沒人再來關心倉央嘉措,給倉央嘉措訴說外面的情況。
桑傑嘉措的手心已經攥出了汗水。拉藏汗遲遲沒來,說明紅珠已經下手,但到底有沒有成功呢?萬一失手的話,大戰會不會馬上就開始呢?他暗暗祈禱著,時間的流逝讓他相信,紅珠一定得手了!
然而,正當桑傑嘉措暗自得意的時候,拉藏汗竟然來了!
看到拉藏汗魁梧的身影從台階下一步步升上來,桑傑嘉措的心涼了。他忍不住看了身邊的將巴頓珠一眼,將巴頓珠心裡也是一涼。
拉藏汗走到廳前,也不管桑傑嘉措,逕直來到欽差宏全面前,恭行大禮。宏全一陣寒暄,讓拉藏汗在身旁落座。見各方都已到達,宏全命桑傑嘉措引領,親往查驗。
桑傑嘉措非常緊張,他不知道紅珠到底下沒下手,拉藏汗到底有沒有發覺,但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似乎已經知道內情似的。此時,欽差就是他的護身符,他決定寸步不離欽差,以防不測。
人們在桑傑嘉措帶領下來到後面的經堂。撩開幾層帷幕之後,只見倉央嘉措如一個木頭人,平靜地坐在寶座上。但此時他是一個等待認定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活佛。
宏全見到倉央嘉措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絕非等閒之輩。他雖然一臉木然,但眉宇之間深藏靈氣,身材相貌更是令人欽歎。他知道,皇上派自己來查驗,實際上是讓自己斡旋拉藏汗和桑傑嘉措的關係,至於這個活佛是不是真的,他又依據什麼來說呢?只能是見機行事。想到這裡,他對桑傑嘉措說:「奉吾皇明示,請讓尊者脫下衣服,驗看全身。」
桑傑嘉措心裡仍在忐忑,心裡越來越亂,他怕倉央嘉措不配合查驗,暴露自己的專權,慌忙之間跪倒在倉央嘉措身邊,請求說:「勝者,請您脫衣吧。」
倉央嘉措大怒,當眾脫衣真是奇恥大辱,對桑傑嘉措在人前表露出來的卑微更是輕蔑,他還是想用沉默來對抗。但轉念一想,欽差代表的是皇帝,自己死都不怕,還怕脫衣?於是伸手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皇帝畢竟是能給予他自由唯一的希望。
在眾人的目光中,一個年輕的緊繃繃的身體暴露出來。按照黃教轉世靈童尋訪傳統,當年的尋訪人員會經過觀湖顯影來判斷靈童的家鄉方位和體征等,這個都一一記錄在案。此時能夠勘驗的重要證據就是檢查這些記錄是否和現在的倉央嘉措相符。
宏全轉回身,從手下人手裡接過當年桑傑嘉措報告給皇帝的靈異冊,一一查看倉央嘉措的各處體征,每一處都和奏章所說吻合,沒有任何差錯。在場的眾人都為之歎服,即使是拉藏汗,也從心底讚歎倉央嘉措的體態,他想,如果不是政敵,他也願意拜倒在這年輕人腳下。
為了慎重,宏全又親自請身邊跟隨自己而來的呼圖克圖向倉央嘉措詢問佛理,倉央嘉措嘴角一笑,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語氣輕緩地一一作答,沒有半點猶豫之處。呼圖克圖向宏全耳語幾句,對回答完全滿意。倉央嘉措天資聰穎,稟賦異常,又經過數位經師教導,怎能被難住呢?
宏全查看完畢,心中有數了,示意倉央嘉措穿上衣服,他一語不發地帶著眾人又回到前殿落座。
宏全看了看敵對的兩人,長時間默不作聲,他要想一想怎樣下結論才能讓一觸即發的紛爭消除。最後,還是拉藏汗忍不住問道:「宏大人,是與不是,您下決斷吧。」
宏全喝了一口茶,緩緩地說:「你們都看到了,此尊者身體和當年所說之異象一一吻合,是不是真的,我會報請吾皇決斷。但是……」他又看了看眾人,「不管是不是真,我都認為尊者體貌堪稱人中之冠,確有活佛之相。」
聽完這段乍聽好像不明不白,但又明顯是說為真的話,雙方都一陣騷動。桑傑嘉措一陣暗喜,但還沒等他說話,拉藏汗就大怒道:「宏大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桑傑嘉措欺君罔上,還妄圖謀害我,這個又怎麼說?」
宏全見拉藏汗放肆,猛地一拍桌子說道:「你如此說,有何憑據?」
拉藏汗哼了一聲,朝手下人一揮手,早就準備在殿外的一個手下托著一個漆盒走上來,那漆盒暗紅珵亮,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桑傑嘉措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知道這東西一定會對自己大大不利。拉藏汗氣呼呼地走到手下跟前,一抬手,「嘎」地一聲,把漆盒打開了,然後閃在一旁。眾人起身一看,都大驚失色,原來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看得出來是個女子。桑傑嘉措暗叫不好,那人頭正是紅珠的!自己的心血全都白費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拉藏汗冷笑一聲,把紅珠試圖要用毒藥謀害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原來拉藏汗早就看出紅珠是桑傑嘉措的人,只是一直沒聲張而已,紅珠一放毒藥就被自己派去監視的人發現了,拉藏汗一怒之下把紅珠殺了。現在抓住這個最大的把柄,他豈肯善罷甘休?
桑傑嘉措慌忙起身,對宏全大聲喊冤:「大人!這人頭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啊!我不認識她,拉藏汗說她是我的人,有什麼憑據?這樣血口噴人可不行啊!」
拉藏汗的肺都要氣炸了,到了這個時候,桑傑嘉措竟然還能演戲演得如此逼真,但要說拿出一個證據來證明紅珠是桑傑嘉措的人,自己又怎麼拿得出來呢?惱怒之下,他右手不禁一動,腰刀被拉出來了一點。他身邊的屬下本來都處在非常緊張的狀態,見拉藏汗要拔刀,瞬間都把刀拔了出來,大殿裡響起一陣冷森森的「蒼啷」之聲。桑傑嘉措的手下也不怠慢,也紛紛抽出腰刀護住桑傑嘉措。見此情景,宏全的衛隊怎能坐視?趕緊也把刀劍都拔了出來護在宏全周圍。
宏全大怒,大喝一聲:「幹什麼?你們都想造反嗎?本欽差在此,誰敢胡來?」
拉藏汗本是無意抽刀,見此情景,忙向手下一使眼色,手下猶疑一下,又把刀都收回去了。桑傑嘉措和宏全的衛隊也都跟著收起了刀劍。
宏全為難了。雙方劍拔弩張,自己身為欽差,此時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否則萬一自己受辱,丟的可是皇帝的面子。他緩了緩心神,想了一個方案,向雙方說:「當今聖上素知你們二人不和,但一直對你們恩寵有加,我想你們心裡都有數。你們如果還憐恤老百姓的生死,應當各退一步,最好不要兵戎相見。」
拉藏汗自然知道康熙皇帝的心理,他見欽差有意調解,而自己此時又身在布達拉宮,安危難測,於是順坡下驢,一拱手說道:「宏大人,我並非要和他爭權奪利,但他竟要謀害我,這實在是天理難容!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這奸佞小人放棄權位,我自然會退兵。」宏全見拉藏汗態度軟化,便向桑傑嘉措說道:「您的意思呢?」
桑傑嘉措一咬牙,心裡大罵拉藏汗,但如今大兵壓境,若能緩一緩,讓自己再多征軍隊,和拉藏汗相拼,或許還有機會。他歎了一口氣說:「宏大人,我已老邁,難道貪戀位子?既然大汗有如此要求,我願意讓出位子,不過,按照定制,權位必須由我兒子繼承。我今日退位,拉藏汗必須把軍隊退到青海,不再進藏。」
拉藏汗心裡暗笑,這桑傑嘉措想得真是挺美,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要挾自己。他要一戰的決心徹底堅定,但是,他想先順著欽差的意思辦,等把欽差送走了自己再下手,以免在皇帝面前落下口實。他大笑道:「欽差大人,桑傑嘉措既有此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他馬上退位,我就馬上退兵!」
「好!」宏全大喜。如果能消弭一場大戰,自己也算功德無量了。他即刻讓桑傑嘉措準備,當著欽差的面傳位給其子,等把事情坐實了自己再赴京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