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親眼看著檢察院的車把葉長平帶走了。他站在大門外,呆呆地看著車子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中,不知道自己該怎樣走上樓去,然後面對所有的人,他說什麼呢?高陽猛地又想起了王健,想起了仲局長,想起了王健手機短信中的秘書長,難道就是葉長平?他不知道,但他預感一定是查出了一起腐敗大案。
高陽無力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遠處閃爍的車燈和城市的霓虹燈交相輝映,空氣裡飽含著熱氣,讓高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突然覺得無論是大官還是小官,只要你是貪官,就無時無刻不處在天堂與地獄的分界線上。一腳踩不著點,你就會掉進地獄之門,有時候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雖然葉長平他們深知自己做了什麼,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當官究竟終極目的是為了什麼?是權?是財?是色?還是……高陽也不知道。他現在還僅僅只是一個為別人做嫁衣的小科長,還沒有想過如此深刻的哲理。但他唯一想過的就是一直以來想做一個像屈文岳那樣的官,為都江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讓這個城市變得更適合人居住,讓所有人都生活得幸福。他知道這一切離他還很遙遠,僅僅是一個夢而已,他想得更多的則是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
外邊突然下起雨來了,高陽不得不面對現實,起身上了樓。在樓梯口的拐角處,他給郝梅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郝梅就出來了,疑惑而焦急地問:「哥,怎麼了?葉長平呢?」
高陽低下頭,略略停了一會兒,艱難地說:「他讓檢察院的人帶走了!」
「啊?」郝梅眼睛失去了光澤,木木地望著牆壁,渾身開始顫抖。她沒有馬上哭,而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這一天終於來了!」
「別擔心,我想他不會有事的!」高陽安慰道,「這樣吧,等吃完飯,我先把爹媽送家裡,然後我們再說!千萬別讓老人家知道了,否則他們會受不了的,剛剛一家人團聚,現在就成這樣子,唉!」
郝梅沉沉地點點頭,兩個人就返回了包間。
「長平怎麼沒上來?」高陽母親看兄妹倆進來了,就急切地問。
「他省上過來了幾個朋友,找他說事,我們不管他了!」郝梅強作笑顏,往父母的盤子裡搛著菜。
高陽努力地笑笑,也裝作開心的樣子吃了起來。
父母都知道葉長平的身份,再說從郝梅口中也瞭解到他很忙,所以也沒當回事,繼續開開心心地跟晚輩們嘮著過去和現在有趣的話題。
高陽一句話不說地吃著飯,文麗看出了高陽的心思,悄悄地捅了捅高陽的胳膊:「哎!到底怎麼回事?」
高陽抬起頭看看父母,正和郝梅說什麼,就轉過頭去說:「別問了,完了再告訴你!」
文麗愣愣地看了高陽一會兒,什麼話也不說了,低頭吃她的飯。
飯吃得很慢,高陽心裡著急,可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話就格外的多,最後還是高陽發話了,說:「爹,媽,吃得怎麼樣了?」
「好了,真是好菜啊!」高陽的父親搶先說道。
「以後你有的是時間跟妹妹嘮,今天就先到這兒,明天還要上班呢!」高陽說著起了身。
高陽把父母送回家,安排文麗陪著,自己說單位有事就出來了。他剛下樓,就接到郝梅打來的電話,說檢察院的人打來電話讓她到家裡等著。高陽讓郝梅稍等一會兒,他馬上過去接她。
高陽把郝梅接上回到家還沒三分鐘,檢察院的人就進來了。他們拿出一張紙,高陽以前在電視上見過,是搜查令。他們就開始在屋子裡的所有地方翻,最後從葉長平書房牆壁裡撬出來了一個箱子,裡面全是嶄新的人民幣,還有金燦燦的金條,又從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了一些銀行卡……警察清點後列出了清單:人民幣二百萬元,黃金十公斤……讓郝梅簽了字。
高陽驚愕地看著這些東西,嚇出了一身冷汗。平日裡葉長平老道持重,穿著樸素,生活節儉,沒看出來會貪污這麼多東西。高陽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郝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任由檢察院的人四處搜查。
等檢察院的人走了之後,郝梅「哇」地一聲撲進了高陽的懷裡,大哭起來:「我知道他不太乾淨,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會把這麼多錢藏在家裡。他平時什麼都不讓我過問,也不讓我管,說有我吃的有我花的就行了,管那麼多沒用!現在可好了,藏這麼多,有什麼用呢?」
「好了,別哭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哭又有什麼用呢?現在只能去面對了!」高陽輕輕地拍拍郝梅的背,歎了口氣:「當官也個高危行業,也許你一不留神,就踩進了泥淖。」
郝梅不哭了,看著凌亂不堪的屋子,怯怯地對高陽說:「我不敢在這兒睡了,我要到你們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高陽還沒有走進辦公室,就有許多同事湊到高陽跟前小聲說:「聽說了嗎,葉秘書長被檢察院逮了!」高陽只是淡淡地轉過臉去回應一聲:「是嗎?」然後同事就眉飛色舞地給高陽講起了葉長平被帶走的細節,說葉長平是被檢察院的人從某個洗浴城帶走的,當時葉長平正在接受按摩小姐的服務……高陽實在不想再往下聽了,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同事似乎要跟著進來繼續講述還沒有講完的情景。高陽微微笑笑說:「先忙!」就進去了。
不一會兒,高余冠也進來了,湊到高陽的耳朵上重複著剛才同事的那句話,然後侃侃地談著葉長平被抓的經過,說是葉長平在都江賓館的某間客房裡收了張財棟送來的一百萬元好處費,興高采烈地正要回,被檢察院的人逮了個正著……高陽再也聽不下去了,不耐煩地說:「你當時沒跟葉秘書長在一起?」
高余冠瞅了高陽半天,說:「我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高陽才明白什麼叫傳聞。以前如果某某領導升了或是被雙規了,總會有這樣的傳聞,高陽也聽得出神,可今天高陽卻親歷了這傳聞的荒唐和可笑,但葉長平被帶走的事實卻是無可否認的。也許這就叫無風不起浪吧!
就這樣,高陽還是從檢察院的朋友那兒瞭解了一下整個案子的大致情況,事情是因省上的一宗大案而引發的。年初,省交通廳一副廳長因行賄受賄被人實名舉報到了中紀委,然後紀委介入,查出了很多問題,就把案件移交省檢察院。檢察院開始對該副廳長進行進一步調查,從副廳長家裡搜出了現金五百萬元人民幣。副廳長在交待巨額財產來源的時候,供出了都江市德祿縣公路工程建設有限公司董事長張財棟。張財棟被秘密抓獲,檢察院查封了張財棟所有的賬務和銀行賬戶。檢察人員獲悉張財棟曾先後給這位副廳長送過現金三百多萬元人民幣,卻在各種票據中發現了一張50萬元的銀行匯款憑證,然後順籐摸瓜,從銀行查證的結果是這筆錢打到了本市一家銀行的卡上,該卡的持卡人卻是王健,隨後就把王健抓了起來,搜查的結果是家裡除了一些煙酒,沒有發現現金,從銀行賬戶一查,有現金五十萬元,王健在交待的過程中說自己很多次收到錢,都沒有落入自己的腰包,他僅是一個中間人,所有的錢都經他手送給了葉長平和仲萬有。這樣,葉長平自然就成了他們鎖定的目標。
一上午,高陽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似乎剛剛還風平浪靜的湖面,突然被人投進了一塊石頭,很快掀起了層層漣漪,進而演變為一場海嘯,讓高陽感到震驚不已。在同一時間,先是聽到自己的同學、好友被檢察院帶走了,然後親眼看著葉長平從自己身邊被帶走。他真的覺得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這些年雖與葉長平共事,但葉長平卻視他為陌路,剛剛建立起與葉長平的親情,卻又在序幕還沒有完全拉開的時候又突然合上了。他覺得無比煩惱。
葉長平他們之所以有今天這樣的結局,無非就是心頭的那個「貪」字作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除了金錢還有別的追求嗎?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很久以前高陽就已經明白。今天,讓他又一次見證了「人為財死」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