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平再次走進高陽辦公室的時候,說了一句讓高陽這輩子都感動不已的話:「這個週末,你把你父母接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而且臉上帶著真誠的微笑。
高陽怔住了,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葉長平後,就不知道看哪兒是好。愣了半天,似乎才反應過來,只是簡單地「哎」了一聲,心裡像流過了一股暖暖的山泉。他突然想跳起來,大聲地歡呼,可葉長平在,他無法表露自己內心的激動和興奮。怎麼今天的葉長平看起來竟是那樣和藹可親,馬臉上的褶子似乎也少了很多,曾經長得那樣複雜的一張臉,今天變得如此陽光明媚。也許葉長平的這頓飯,拉開的不僅是親情延續的序幕,更是在心中為高陽打開了一扇出入自由的門。
星期五早晨,高陽沉浸在喜悅中,準備下午就到老家去接父母。父母一聽說葉長平請他們去做客,就知道葉長平已經接受他們了。老兩口準備了一整天,帶了很多土特產,站在村口向路上張望,等著高陽來接他們。
下午剛上班,高陽就接到了蔣正打來的電話。電話裡的蔣正情緒激動、語速較快地說:「王健被檢察院帶走了!」
「什麼?檢察院帶王健幹什麼?」高陽反問道。
「哎,我估計啊,肯定是出事了!否則好端端的檢察院帶他做啥呢?」蔣正唉聲歎氣道。
高陽突然想到這幾年裡王健的闊綽和奢華,是所有兄弟們無法比擬的。他經常請兄弟們吃喝玩樂,高陽心中隱隱覺得這樣下去可能會出問題。高陽拒絕他的時候,王健卻不依不饒地罵高陽不夠兄弟情分。高陽也為此說過多少次了,讓王健在有些問題上要小心謹慎,且不可大意失荊州,可王健似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現在出事了,可高陽覺得王健絕不僅僅是白吃白喝那麼簡單。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出院的那天,在王健手機裡看到的那則短信:
秘書長:張總送來三十萬,仲局讓我交給您!我在哪兒等您?
高陽覺得王健一定跟此事有關,而短信中的秘書長指的又是誰呢?市委政府的秘書長和副秘書長大家就一個稱呼,都叫秘書長。高陽不知道這個收三十萬的秘書長究竟是哪一個。
掛了電話,高陽又給檢察院的朋友打了電話,回話是:人是省檢察院帶走的,我們只是配合。估計與一樁大案有關,具體內情不太清楚。
高陽、英年和蔣正到王健家裡去看王健的老婆孩子,他們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他們已經把我們家翻了個底朝天,我不知道王健到底幹了些什麼?」王健老婆哭訴著。
一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文麗催促他先去接父母。高陽看著他們娘兒倆,心裡很難過,遲遲不動身,可一想葉長平都已經安排好了,父母也都已經準備好赴宴了,他如果失約,會惹怒葉長平的。高陽只好讓英年和蔣正留下,讓文麗和楊柳再安慰安慰,自己一個人去接父母了。
高陽的父母走進都江大酒店,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這兒看看,那兒瞧瞧。高陽看著父母左顧右盼的樣子,心裡也很難過。說實在的,自從大學畢業,他還從來沒有帶父母在賓館吃過飯,更不要說在都江最豪華的賓館。每次父母來,大多是在家裡吃,高陽有時候也帶父母去外面吃,可父母總會讓高陽帶他們去小飯館,其實高陽在高檔酒店也消費不起,所以就沒有這個機會。
這會兒高陽一想起王健來,心裡就覺得很沉重,這時文麗匆匆趕來了,高陽悄悄地問:「情況怎麼樣?」
文麗說:「她還是哭得收拾不住,好在王健的父母和岳父岳母都來了,我們就回來了。我說你高陽啊,以前跟著王健吃了多少喝了多少啊!我就一直納悶,一個小科長哪來那麼多錢請客吃飯。哎,這下好了,都怪我們!」
「好了,先不說了,你帶父母先進去吧!」高陽歎了口氣,把母親的胳膊交給了文麗。這時,兒子叮噹跑過來,抓著爺爺的胳膊往樓上走。高陽的父親撫摸著叮噹的頭,笑得嘴都合不攏。文麗看母親四處張望著,就問:「媽,你在找什麼?」
「哎?郝梅呢?怎麼沒看見?」高陽的母親疑惑地說。
「媽媽,我在這兒呢!」母親話音未落,郝梅就從背後跳了出來,緊緊地抓住了母親的另一隻胳膊,咯咯咯地笑著。
「把我嚇了一跳!」母親掙脫文麗抓著的那支胳膊,拍著郝梅的手說,然後又朝後看看,「長平呢?」
「隨後就進來了,碰見熟人打招呼呢!」郝梅指著大廳外說。
「媽,您也太偏心了,見了女兒高興得連看我一眼都顧不上了!」文麗站在一邊開玩笑。
「誰說的?你們還不都一樣,是我的好閨女!」母親說著轉過身去看著文麗。
高陽一直在大廳門口等葉長平。不一會兒就看見葉長平的車過來了,郝梅下來先進來了,葉長平剛下車,又碰見很多熟人,就一路打著招呼走到了大門口。
「葉秘書長,大家都到齊了!」高陽顯得很恭敬的樣子。
「下班時間,就不要這樣叫了!」葉長平淡淡地嗔怪道。
高陽引葉長平到了包間,父母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母親說:「來了?」
「來了!二老好!」葉長平說著上前跟父親握手,然後大聲地說,「大家都過來坐吧!」說著要高陽的父親往主位上坐,可老人卻死活不坐,說從電視裡看那位子都是領導坐的,一般老百姓可不敢亂坐。
所有人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爸,你今天就是最大的領導,您不坐誰坐?」郝梅走上前,拉著父親的胳膊就往主位上推,可父親死死地拽著一張椅子的背,就是不去坐。
葉長平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掛在了身後的衣架上,呵呵呵地站在一邊看著不說話。
「你們要不坐,那我坐了!」叮噹說著跑過來自己爬上去了,文麗馬上把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說:「小孩子,不懂事!」
母親說:「我說還是長平坐吧,我們老兩口就坐在他邊上,自在些。要不,你爹坐那兒待會兒吃完了都不知道這飯是個什麼味!」
最後還是葉長平坐在了主位上。他讓高陽的父母坐在了左手邊,讓高陽兩口子坐在了右手邊,郝梅坐在母親旁邊。
大家都坐定了,葉長平端起酒杯看看所有的人說:「人的一生有很多東西可以選擇和放棄,比如金錢、權力,但唯有一樣東西你永遠無法選擇,也無法放棄,那就是親情。」然後停了停。
高陽被葉長平的話又一次感動了,他覺得這是葉長平這些年來各種場合的講話裡最具人情味的一句。他繼續專注地聽著葉長平往下說:
「當郝梅告訴我這一消息的時候,我一開始也沒法接受,但我想了很長時間,我也有父母,雖然他們很早就離開了我,但我不能阻止郝梅與母親的重逢。今天,把老人們都請來,目的就是把親情這條線連上,讓郝梅不再覺得孤單,讓老人不再留有遺憾!好,為我們全家團聚乾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一飲而盡,正要坐下的時候,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進來一個年輕人,走到葉長平跟前說:「葉秘書長,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有個你省上的朋友在外面找你,麻煩你出來一下!」
葉長平愣了一下,他認識這個年輕人,是檢察院反貪局的幹警。正要問是誰找的時候,只見那年輕人笑呵呵地上前一步,緊緊地摟著葉長平的肩膀就往外走。高陽看見葉長平一臉的驚愕,然後鎮定地看著所有人,邊走邊說:「你們先吃著,我去去就來!」
高陽覺得有些不對勁,馬上起身跟著出去了。樓道裡站著穿著檢察官制服的年輕人朝著葉長平走來,然後一邊一個挾著葉長平下樓了。高陽緊跟了下去,等追出大廳的時候,他們已經和葉長平一起上了車。這時,剛才那個年輕人轉過身來說:「高科長,麻煩你把葉秘書長的衣服取一下。」
高陽大腦「嗡」地一片茫然,反貪電視片中的鏡頭開始在大腦中播放,他預感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他轉身就跑上樓去,進了包間,故作鎮靜地看著大家笑笑,所有人都還在聊著天,郝梅笑得嘴都合不上。看見高陽後問:「哥,還沒上來?」
「沒有,我來拿一下衣服!」高陽說著就從衣架上取下衣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